老头老太太们闻言,全都探着头瞅那韭菜。
他们都是常年买菜的,却也没有一个人认识。
只有站在最外圈的一个老头,操着一口带点口音的普通话,小声说了一句,“这个是陕南那边的冬韭。”
声音挺小,只有旁边一位听见了。
那位马上扭头大声问道:“老周你知道?这韭菜怎么个说法?给我们讲讲。”
老齐一回头,发现这个老周他不认识。
“您怎么称呼?”老齐客气的问了一句。
新人老周还没说话,边上老张先帮他回答了:“这是老周,刚搬过来的,住七号楼。老齐你这几天没出来,还没见过。”
“你好伱好。”老齐赶紧打招呼,然后才问,“老哥你认得这韭菜?”
“诶,是嘞。”老周是新人,还有点腼腆,大家都在看他还挺不好意思,回答说,“这个是冬韭,冬天长的,天汉那边产,我们那里也吃,涮锅子,做馅子都行,味道不重。”
老太太听见之后,拽出根韭菜,掐了一截闻闻,“这味儿哪儿不重了,窜脑门儿。”
说着还递给老周看。
老周接过来也闻闻,愣了,再闻闻,有点儿脸红,“这个……还真的味道重的。”
老张把韭菜从老周手里抢过来,大手一挥,“嗐,这箱子里的东西哪个是一般货,跟常见的不一样很正常。”
老周也点点头,“嗯,我们那也没有这么好的。”
“对了,老周你哪儿人啊,听口音不像本地的。”人群里不光是老齐,还有几位也没见过老周。
老周回答说,“川省的,娃子在这边念书,念完书就定居啦,不打算回老家,就把我也弄过来。给他们做饭,带娃。”
“现在啊都得听小辈儿的,他们让干嘛干嘛,让去哪儿去哪儿,不听还不行。”
“这也好,天伦之乐,有个头疼脑热架起来就上医院。”
“老周你家是闺女还是小子,多大了,结婚了么?”
“没听人家说呢,过来带孩子的,孩子都有了,能没结婚么。”
“他娃来娃去的,我以为说他们家孩子呢。”
叨叨叨,叨叨叨,一群老头老太自己就聊起来了。
老周挨个点头客气,脸上挂着笑,却还着实的有点跟不上趟。
帝都人说话太快了,语气词多,儿化音还吞字,老周听起来费点劲。
老齐看出来老周别扭,就拉着他单聊,“老周你家川省哪儿的?”
“广元。”
“跟这个天汉挺近吧。”
“诶,挨着。”
刚聊两句,边上就有老头接茬了,“天汉在哪儿的?”
又一个老头抓住机会笑话他,“天汉你都不知道?定军山听过么,老黄忠阵斩夏侯渊。还有那个谁,韩信点兵多多益善,魏延踢倒了七星灯诸葛亮魂灭五丈原。”
“五丈原不在天汉。诸葛亮出的岐山,五丈原快到甘肃了。”
“差不多,反正就是那一片儿。”
“差老鼻子远了……”
俩老头话题越扯越远,还呛呛起来。
其他人觉得他俩丢人,把这俩老头挤出圈子,让他们一边扯去。
剩下的人继续开箱。
箱子里其实就剩下几个报纸包了。
再打开一个,还是冬韭菜。
“剩下的应该都是韭菜了。”老齐蹲下来,从箱子里扯出一包大的,塞给老周,“你家会吃这个,拿着吃去。”
然后又拿了两罐辣酱,在手里看看,“嘿,也是天汉产的,我儿子不是说去内蒙了么,怎么又往南绕了一圈。”
他自己都不知道儿子去哪儿了。
说着又挑了挑,挑出两罐来,还往老周手里一塞,“你们川省人能吃辣的,这两个麻辣的,你也拿上。这地上黄瓜蘑菇老玉米什么的,看上什么了都拿点儿,尝个鲜。”
这热情劲给老周整的,接过东西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一边说着,“这咋行呢,哪能要你东西。”
一边拒绝把东西往回递。
边上带他来的老张给拦住了,“没事儿,我们都拿呢。我跟你说吧,老齐家小子有本事,农科院的大科学家,每回出去都给他邮好东西,全是外面见不着的。”
“我们也都跟着沾点光。”
“你这不也搬过来了么,咱以后都是邻居,你那要是有点什么新鲜玩意也给他拿点儿,这叫礼尚往来,常来常往,交情就这么处出来的。”
“你就放心拿着。”
老张给老周说完,自己也蹲下,拿了两条黄瓜一根胡萝卜,“西红柿我不爱吃,留给你们了。”
“行啊,我爱吃西红柿,再拿根老玉米,韭菜我拿一捆回家包饺子。”负责拆箱的老太太接了一句,抠出两个西红柿,又挑了根玉米,一包韭菜,还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
这两位一动手,其他人也呼啦啦全蹲下了。这个挑点黄瓜,那个装两把香菇,芹菜就两根拿不了,就给撅开了大家分分。
反正人人都没空手。
不过都没多拿,分到最后还给老齐留了三分之二。
老周看见人人都有,这才放心了,笑着感谢老齐,还帮着把东西都装回箱子里去。
心里琢磨着要送什么回礼,抱着东西回家了……
——
其他老头老太也纷纷散去。
该做饭的做饭,该接孙子的接孙子,各有各的忙活。
老齐也拉着小拖车高高兴兴回家了。
到家之后,赶紧,把老伴儿叫出来。
老齐的老伴儿一看箱子空了一大块,那还能不明白么,“你这出去一趟又碰上谁啦?”
“正好碰见老张他们,就聊了会儿。”
“聊会儿,又显摆去了吧。你这一天天的,给这个送,给那个送,回头人家还得回礼,一个一个往家拿东西,咱再给人家回,折不折腾。”
“你看这西红柿,多鲜亮,还有这黄瓜,绝了……”老齐也不敢反驳,赶紧岔开话题。
老齐的老伴儿也就是抱怨抱怨,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了呗。
拿起一个西红柿,“嗯,是不错,还有什么。”
“还有香菇,老玉米,胡萝卜。”老齐就跟刚才在外面一样,挨个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显摆。
都拿出来之后,看着一大桌子“日常”菜品,老齐琢磨琢磨,“有西红柿,有黄瓜,有香菇,冰箱里还有块儿五花肉,要不然晚上咱吃打卤面吧。”
老伴也没意见,“行,你和面去,我把肉拿出来化上。”
老帝都的打卤面,穷讲究的代表。
面条要是手擀的。
卤子得用泡香菇的水调,五花肉切薄片,加上黄花木耳香菇鸡蛋冬笋,淀粉勾芡。
老齐家这次做的不太传统,还加了西红柿,没放冬笋。
老齐和面擀面切面条。
他老伴儿打卤。
又洗了条黄瓜切细丝,芹菜切丁焯水,弄了两样面码。
这卤子一做出来,从颜色到气味儿处处都显得不一般。
老齐他老伴儿拿个汤勺舀起来点儿,本打算尝尝咸淡。
尝一口,咋么咋么味儿,一勺直接干了。
然后又舀起来一勺往嘴边递。
老齐在边上看着都新鲜,赶紧抢过来,“哎哎哎,不嫌齁的慌啊,这有干喝的么,晚上变燕巴虎再飞出去。”
老太太气性还挺大,一把又抢回来,“我就尝尝咸淡。”
接着又是一口干了。
给老齐吓得啊,连推带搡把老伴儿请出去,还把厨房门关上,让她跟那一锅卤物理隔离。
然后他自己抄起勺子,舀了一勺尝了尝,“嘿,还真不赖。”
一口干了。
等不得了。
老齐抓紧时间,刷刷刷把面条切了。
接上水,坐上锅,水开了下面条。
恨不得数着秒等水再来起来,点水都只点了两次。
平时他们老两口吃面条喜欢吃点软乎的,煮面时间要长些。
这次嘛,熟了就行。
赶紧盛出来,装了两大碗。
在厨房里老齐就给浇上卤了,拿着筷子端着碗到客厅,老两口夹上面码搅和搅和直接开吃。
《欢乐二打一》都没顾得上看。
这两碗面,下去的那叫一个痛快。
老两口一句话没说,呼噜呼噜就给吃完了。
等吃完之后老太太才说了第一句话,“好你个老齐啊,你那碗凭什么比我的多!”
“……”老齐这个冤枉啊,“平时你不都晚上吃的少么,每回都是你小碗儿我大碗儿。”
“今天就是不行,你不知道我今天胃口好啊。连口饱饭都不给吃,你还是人么!”老太太不管,就是强词夺理了。
“你今天胃口好我哪儿知道去。做的时候你又不说。”给老齐愁的啊,“卤子还有,家里还有包挂面,要不然再煮点儿?”
“行。”
老太太同意了。
老齐赶紧端起碗把里面一点儿福根喝了。
端着俩空碗,骂骂咧咧进厨房,“我看你就是馋的。”
其实吧,他也馋。
肚子肯定饱了,还有点撑,但是嘴巴还馋。
所以呢……
“哎呀。”手一抖,挂面下多了点儿。
“这也没法捞起来啊。”
“算了,就这样吧。”
挂面这东西,下的时候感觉就一点儿,煮出来这叫一个多啊。
又是两大碗。
不能浪费啊。
卤子不够,还又加了勺盐。
搅和搅和,老两口全给吃了。
还因为面码没有了,一人还又洗了条黄瓜。
吃完了饭,《欢乐二打一》还没结束呢,就是这么快。
老两口一块儿靠在沙发上,一个这头,一个那头,扶着肚子哎呦哎呦喘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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