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狐诡

  来宾,是地势相对其他城市而言,境内平原区较多的一座城市。

  除了金秀。

  金秀是当地瑶族所在聚居区域,位于来宾东北部,境内将近八成都是山地丘陵,可以说是一座建在山中的城市。

  城中心位于峡谷河流地带。

  说是城,其实规模就是个小镇,人口15万不到,沿着主干线从头走到尾,也才六公里。

  小归小,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这里的居民以瑶、僮、苗、侗等构成,其中以瑶族人数最多,超过三分之一。

  瑶民间俗神崇拜,相比其他少族要更甚,祭祀的诡神多达七八百。

  主要分三类:

  一是始祖神,比如瑶人的祖先盘王;

  二是地方守护神,比如社公、土地、令公、三界公、甘王、开山祖;

  三是家庭守护神,比如灶君、门神、财神、雷王。

  除始祖神外,地方守护神与家庭守护神并没有严格界限。

  不过家神的选择也不是随便的。

  以瑶族中的山子瑶为例,要经师公卜卦,认为哪一位合适,就敬那一位。逢年节或遇家庭不安,均烧香纸祭神,求其显灵保佑,消灾降福。

  既然说了诡神,那么除了神以外,自然还有诡。

  不过这些诡,又与寻常诡异不太一样。

  要知道,民间很多时候,所谓的神,并不是单指狭义的神仙。

  凡神、仙、诡、怪、巫、幻之类,带有“神性”的,一概能称之为神。

  能够被当作家神长期供奉的诡,长期受人祭拜,沾染香火气息,便多了那么一丝神性。

  当然,这种神也只是伪神,跟正神比起来差得远。可以理解为与人族不同种族的另一群修炼者。

  ……

  山一多,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就多。

  金秀的大瑶山上,有着包括但不限于山野精怪,狐诡之流等东西存在。

  有些为善,有些为恶。

  为恶者自然有人讨伐,为善者则通常是化身成地缚灵,居住人家,保其平安。

  这类在东北也叫作保家仙,在南方则叫家庭保护神。

  如比较常见的胡黄常蟒、清风诡主、柳白灰等等。

  都一个意思。

  狐诡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

  所谓狐诡,就是狐狸、黄鼠狼、狸猫一类的动物,死后化为诡作崇,很多地方把这类东西称为“大仙”。

  这类诡有一个特点,能够附身于碟、碗、笔等人类经常使用的东西,化身为“笔仙”“碟仙”等。

  常见得较多的是狐狸死后化为的狐诡,它们往往生前修炼有成,死后没有去轮回,反而守护一家,以此换取天地功德。

  毕竟狐狸相对聪明,又属犬科,外形比其他动物要讨喜一点,它们更懂得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修炼方式。

  像《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等古籍,都曾有类似的记载。

  即便是民事局,碰到这种情况,也会选择网开一面。

  就跟流浪狗和宠物狗的区别差不多,后者办了证,打了疫苗,身份不同,待遇也就不同。

  当然,家庭保护神要是做了坏事,也会被收容。

  ……

  托官府的福,

  近年来大瑶山得到不少旅游资源开发,外地游客节假日过来玩,山里的百姓们趁机兜售自家的土特产,日子比以前好过不少。

  沉安沉宁的父母就是其中的受益者。

  白天在市场上摆摊卖各种小工艺品,晚上报名去参加民族文化节目表演,赚两份钱。

  至于他们兄妹俩,晚上放学回家,吃完饭写完作业,就乖乖洗澡看电视,到点就去睡觉。

  因为住在山里,人们晚上很少出门,天黑后就关好门窗。

  也就近几年外面的游客进来,官府为了带动当地经济,才开发的夜晚民族特色文化表演项目。

  这天,沉安和沉宁两个小学生,和往常一样,写完作业洗完澡,简单看会儿电视,就准备睡觉了。

  沉宁年纪小,正是嗜睡的时候,躺下就睡着了。

  身为大哥的沉安,确定关好门窗后,才会去睡。父母他们带了钥匙,回来会自己开门。

  正当沉安躺下,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谁啊?”

  沉安疑惑,走到客厅问。

  没有人应。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准备回去躺下继续睡。

  然后又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

  “谁在外面?!”

  沉安声音提高了几分。

  还是没有人回应。

  他有点紧张,不敢开门。

  虽然才十岁,但打小聪明,警惕意识还是有的。

  他又好奇,于是透过门上猫眼往外看,结果正对上一只趴在门上的眼睛。

  “啊!”

  沉安吓得往后退,跌坐到地上,整个人都不好了,又惊又气,就想拿棍子开门去把外面吓他的那家伙赶走。

  “别出去就行,它进不来的!”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沉安汗毛竖起,扭头一看,看见一只胖大老狐狸坐在自家神龛上。

  为什么说胖?

  因为他没见过这么圆的狐狸,体型跟小猪似的。

  为什么说老?

  它的神态表情,感觉人家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大爷,特别是那几根胡须和眉毛,都有一小半是白色了。

  沉安瞪大眼睛,下意识往后缩。

  这是什么东西?!

  ……

  胖狐狸对他畏惧的表情很不爽:“我在你家呆了这么多年,你还不认识我?”

  “你是……?”

  沉安犹豫。

  胖狐狸气急,大骂:“你不认识字吗?你家拜的家神姓什么都不知道?”

  沉安看到它旁边的神主牌,愣了一下才恍然:“你是胡太爷?原来胡是狐狸的意思啊。”

  他就说嘛,为什么自家姓陆,却会供奉一尊姓胡的牌位。

  以前也问过爸妈,但他们只会说这是家神,不可无礼,其他信息却从来不告诉他。

  敢情这胡太爷就是狐狸啊。

  胖狐狸轻哼:“要不是看在你是个孩子的份上,换作旁人用手指着我,我早给他一耳光了。”

  知道它是自家供奉的家神后,沉安放心了。

  瑶族的孩子,从小到大就接触家神、土地保护神、始祖神这些概念,加上年纪尚小,倒不至于害怕,更多是好奇。

  于是他问:“胡太爷,门外面是什么?”

  “游师。”

  “游师是什么?”

  胖狐狸虽然一副高傲样子,但却很耐心解释:“就是带兵马的师公,死了之后又没有人继承他的衣钵,就四处游荡,看能不能找到传人。看样子它是看中你了。”

  看中我?

  沉安别的没听懂,唯独最后一句听明白了。

  一想到那只恐怖的眼睛,顿时吓得哆嗦。

  那个什么游师,该不会是想把他抓走吃掉吧?

  胖狐狸正想笑话他,忽然脸色微变,身形从神龛上消失,而后出现在门口处,爪子一伸,将那只踏进来的脚踹了出去。

  狐狸尾巴上的毛直接炸开。

  沉安看得一愣一愣,不明觉厉。

  胖狐狸此时表情严肃。

  这只游师的实力,比它想象中的要强。如果是它鼎盛时期,倒也不在意,可它现在不过区区一狐鬼。

  法力有限。

  而住家家中,是没有兵马坛的,这游师必然要赶走,不然它会想尽办法附在身两个小孩身上。

  小孩体弱,受不起,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殒命。

  发挥家神职责的时候就到了。

  斗法!

  赢的留下!

  对老狐狸来说,肯定不能输,输了它前面这么多年就白干了。它死后不入轮回,非要来当凡人的家神?

  一是香火,二是功德。

  相当于签了协议,只有保护好住家安全,它才能得到这些东西,不如就是毁约,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就算为了自己,今天也必须保住这两个小的!

  ……

  沉安瞪大眼睛。

  看着胖狐狸死死地把门外的东西挡住不让进来,心中没来由多了几分镇定。

  他从未想过,世界上真的存在神。

  虽然从小到大,没少拜神,盘王以及其他神明的各种故事,早听烂了,但对于真实的神明,并没有什么概念。

  以他的知识储备,自然无法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过,这不妨碍他产生一种正在被人保护着的想法和情绪。

  就是苦了胖狐狸胡太爷。

  为了护住这个家,保住自己的工作,只能全力以赴,将游师死死挡在门外。

  值得庆幸的是,游师生前或许很强,但是死后仅靠本能意识,能发挥出来的实力有限,这才让它稍稍占据上风。

  经过一番角力,游师退走了。

  胖狐狸像人一样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神情有些萎靡,嘴里咕噜咕噜地说着一些不明所以的话。

  沉安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结束了?

  “愣着干嘛?去给我弄三炷香来!”

  缓过气来的胖狐狸,一看这小子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看,顿时不爽。

  “哦哦哦!”

  沉安连忙去拿香。

  “点上,插到香炉那去!”

  胖狐狸不耐烦地提醒,感觉这小子蠢得要命,也不知那游师看上他哪点。

  三炷香插在神主牌前。

  燃起的烟雾,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着,飘到胖狐狸面前,被它吸入体内,看起来勉强没有刚才那么萎靡了。

  沉安看着,愈发惊讶。

  “它应该不会再来了,去睡觉吧。”

  胖狐狸摆摆爪子。

  “那它去了哪里?会伤害到其他人吗?”

  沉安追问。

  胖狐狸看了他一眼:“谁知道呢?我的任务是守护好这个家,其他人可不在我的保护范围内。”

  沉安顿时担忧:“那、那土地神跟盘王能赶走它吗?”

  胖狐狸没好气翻白眼:“你们的盘王早就不见了,土地神也一样,要是还在,也不至于让这种东西到处乱跑!”

  “啊?”

  沉安吃惊。

  盘王跟土地神居然都不见了?

  “好啦好啦,快去睡觉,我也要睡了。”

  胖狐狸不耐烦挥挥手,不再回答,跳回神龛上,钻进神主牌。

  沉安愣愣看着这一切,最后还是回到自己房间。

  今晚发生的事情,对他冲击实在太大了。

  不过当他走回自己房间,胖狐狸又重新出现,蹲在神龛上,眉头紧皱。

  刚才小家伙的问题,唤醒了它某些不好的回忆。

  要是天地正神还在,秩序还在,那容得了游师这等东西到处乱转祸害凡人。

  就在这时,它突然脸色大变,出现在屋子大门外。

  ……

  只见门外站着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

  虽然看不清对方面容,但是给人感觉很年轻,偏生散发着一股至高无上的威严气息。

  光看一眼,胖狐狸就吓得闭上眼睛,匍匐跪倒。

  “狐诡?”

  陈景乐皱眉。

  胖狐狸吓得瑟瑟发抖,急忙磕头:“小的是经过师公允许,受本家供奉的家庭保护神,不是什么山野孤魂。”

  生怕说慢了下一秒魂飞魄散。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到底是什么来历,但是气势不会骗人,直觉不会骗人。

  它有种感觉,但凡自己有半点不恭敬,对方一个念头,就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顶级大能者!

  比它生前见识过的那些大妖也好,土地神山神也罢,还要强大!

  嘶~

  刚才还说天地众神消失了呢,这方天地什么时候,又出来一个这样强大的存在?

  哈人!

  “家庭保护神?”

  原来如此。

  陈景乐略一沉吟,微微点头:“刚才是你在跟这游师交手?”

  他五指间捏住一道身影,正是缩小版的游师。

  本来匍匐在地的胖狐狸,稍微抬头看一眼,童孔巨震,连忙低头:“是的。刚才这游师突然出现在门口,我怕它伤害到屋里两个孩子,就把它赶走了……请上仙责罚。”

  此刻它内心简直掀起惊涛骇浪,那游师虽然事后全凭本能形势,可如此轻松拿捏住,手段已经超乎它想象。

  对眼前这位的来历,更加猜不透了。

  “你恪尽职守,何来惩罚一说。”

  陈景乐语气平静:“你在这家当了多久的保护神?”

  “回上仙话,四十三年了。”

  “你为何不去轮回,而是滞留人间,当一个家神?”

  胖狐狸犹豫一秒:“上仙有所不知,这家人的曾祖,曾有恩与我,我便与他约定,若是无法成道,那大限来临之时,便作他家的家神,护他后人五十年。如今四十三年已过,还剩七年我的任务便完成,届时再去轮回也不迟。”

  陈景乐惊讶:“原来如此。”

  没想到这只狐诡居然如此重承诺。

  “对了,你是哪一年成精的。”

  “庚戌年。”

  1910啊,那都百年前了。

  陈景乐眼中闪过一丝恍忽,转瞬即逝,又一个旧时代的存在。

  略一沉吟,问:“你对大瑶山熟悉程度如何?”

  胖狐狸连忙说:“还算熟悉,小的化作狐诡前,也曾是狐族的长老,只是担任家神后,许久不曾上山,不知变化大不大。”

  “你在山上还有什么小辈吗?”

  “有的有的。”

  “行,那你陪我走一趟大瑶山吧!”

  “是!”

  胖狐狸不敢拒绝,只是心里疑惑,这位大老要进山做什么?

  以对方的实力,就算把整条山脉碾平了也没人敢说什么,何必带上它?

  难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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