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漏檐听鸡鸣,坐等泪泉落犬声。
难闻上都喊万岁,岂能苦海看飞龙。
孤妇霜发三千丈,除夕怒花一万重。
何时城隍无庙宇,登上衙内平冤峰。
枹罕城外,离南面城墙三十里地,一小溪旁,一间风能吹倒的破旧茅草屋边,三个长满黄色杂草的小土堆前,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干坐在地上,头发有些花白,好像很难找出一根青丝,两眼无光,傻傻地盯着身前的三个矮矮的土堆,静默无语。
妇人身前放着一个破瓷碗,碗里好像有着几小块猪肉,不知道是那里来的;身边放着一根像树枝一样的拐杖,拐杖看上去也有些年纪,应该扛不起什么东西。
一片秋风从夫人的后边吹过,夫人杂乱的发丝有些飘动,没有动静的嘴唇上下开合起来,从昏黄暗黑的牙齿间吐出一两句言语,好像在说:“
老傅,我可能不行了,你别怪我,不是我不愿坚持,实在是太难了。
我没钱,进不了衙门,拦路喊冤,有时等不到官轿停下,有时等到了,他收了我的状纸,一等就是几年,直到那个官员升迁,走了,都没给我来个音信。
你知道的,你在的时候,我们都没好活过几天,况且你跟孩子们都走了,更难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没钱没地的,完全靠乞讨,那是多么难为情的事情。
人家高兴,给一点剩饭,随便数落我几句了事,人家不高兴,没剩饭给,眼睛一横,数落我几句,有时还放出一两只看家犬。
其实我不怕它们,最多就是被咬上一两口,还不一定会掉肉。
可我也是个人,还是有些自尊心的,那自尊心,我一直都没丢掉,你是知道的。
但又想过来,都乞讨了,还有什么自尊心可言,但我还是认为我是有自尊心的,最少我四处乞讨,不仅仅是为了吊着我这条贱命。别人看不起我没关系,我自己知道我还有自尊心就行了。
你知道吗,四年前,那个秦捕头告诉我,那个姓农的郡守大人收了我的状纸后,在府衙发了一顿脾气,没过几天就暴毙身亡了,好像是中毒而亡的。
后来来了个姓高的官员,我拦住了他的官轿,他很是耐烦的停了下来,接过我的状纸,对我说道,大姐,我到这里做官本就不易,你不会想我为了你这一纸胡言乱语的,将性命留在这里吧。我又不是这里的人,我不欠你什么,况且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说完就将我的状纸扔到了地上,立马对着身边的护卫道,拉开这刁妇。
我听过他的言语,我没有哭泣,我心里知道,我的泪水不值钱。
昨天在南城乞讨,那南北饭馆的石兄弟很念旧情,让我吃了一顿饱饭,还告诉我,那个高大人走了,朝廷又会派新的郡守大人下来,我很高兴。
为了你们,我还打算去碰碰运气,他要是愿意收下我的状纸,我就再等等,再坚持坚持。要是他不接我的状纸,或是那个秦捕头叫我不用等了,我也就不再等了,干脆来见你们算了。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活的有多难,有时候生病了,一饿就是好几天,肠子都可能饿青了,还好上天眷顾,一喝到那泥沙河里的水,病就好了。
”
风儿停了下来,夫人觉得没有什么需要说的,停了下来,站起身,走上前,将三个土堆摸了摸,抱了抱,然后又坐了下来,不为别的,只为端起那个破碗,将里边几小块猪肉吃了起来,吃的津津有味,好像很多年没吃过猪肉了。
妇人将肉吃完,对着三个土堆笑了一笑,很是高兴道:“你们要是还记得自己的冤屈,就帮帮我,托个好梦给皇帝老儿,让他高兴一下,顺手委派个有能力,又有好心的大人下来,我好想来见你们,有些等不及了。我不想听到那句言语,好死不如赖活着,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花大姐,不用托梦了,你现在就可以去见他们了。”
妇人回头一看,赶忙捡起脚边的拐杖,死死地握在手中,生怕那几条鹰犬来袭击她。
五个男子慢慢地走了过来,对着夫人就是一个见面礼,一脚踢在妇人的肚子上,妇人仰翻在地,出脚者正是柯小宝。
刑秋台走上前去,一脚踩在妇人的脸蛋上,嗤笑道:“花大姐,都十五年了,我一直都留着你这条贱命,你却不识好歹,非得寻死觅活。就算把那事儿翻出来,你能得到什么,还不是跟现在一样,过着生不如死的苦日子,最多说你的丈夫跟孩子是冤枉的,可死了之后,还有谁又会记得。”
妇人道:“苦日子有什么关系,总比你们这些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强。”
高飞插话道:“大哥,还跟她啰嗦什么,一刀了结就是了。”
刑秋台一听,对着妇人道:“花青莲,到了今天,你也别怪我了。动手。”
高飞拿出绳索,将绳子系到坟边的一棵树上,跟着柯小宝一把将夫人抬了过去,往地上一扔,将妇人两个手反绑起来,两人将夫人一把抱起,将她的脖子靠上绳索,一个放手,夫人在空中来回晃动,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上下不得,只有等死。
她太弱了,没有什么能力自保,越挣扎,身子越重,很快静止了扭动,安静了下来。
柯小宝一见,搬了一块石头放在妇人脚旁边,松开妇人手上的布带,将夫人看了一眼,见她两眼僵直,脸色紫青,没了声息,走了开去,对着刑秋台道:“大哥,死了,死透了。”
刑秋台一听,对着四个小弟道:“走,秦争鸣他们马上就要找来了。”向着来时的路疾步走去。
柯小宝将挂在绳子上的妇人看了一眼,飞也似的朝着前边的四人飞奔而去,生怕被落下,有冤魂来找他。
太阳被乌云挡了去,凌冽的秋风吹了起来,树上的枯叶开始飞舞,围绕着花青莲的身体来回飘荡,久久不得飘落,可它们是无根的,自身难保,怎么救下这个可怜的妇人。
五匹马儿远去,五十匹马儿赶来。
看着空中那具吊挂着的身体,秦争鸣的两个眼珠狂舞在风中,慢慢地挤出水珠,一路飘荡,一路流泪。
秦争鸣跑到胡青莲的身下,快速地将她从绳子上取了下来,放到地上,看着那双永不瞑目的眼睛,内心深处生起一团火气,从口腔间爆发出来,对着天空就是一声长啸,声音飘荡于九天之外,难以消散,久久回荡,吓得高空中的大雁惊慌失措,差点掉落下来。
闭上裹满泪水的眼睛,慢慢地用手将花青莲的眼睑合上,将她那冷冰冰的头颅抱入怀中,不自觉地将脸蛋靠了上去,用泪水浇灌着花青莲满脸的屈辱与失望,口中自语道:
“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这次有希望了,新来的郡守大人有自己的兵马,不需要靠地方上的这些牛鬼蛇神。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到底是为什么?”
林震跟赵先求走了过来,将妇人一看,看到她的肚子上有一个脚印,手腕上有勒痕,很是奇怪。再往树上看了一眼,见着那绳索很是结实干净,像花青莲这种乞丐,不可能、也没有那样的幸运,能在废弃物品中捡得到这么好的绳索。
林震对着痛苦中的秦争鸣说道:“秦捕头,这大婶不像是自杀,应该是他杀。”
秦争鸣听过话语,醒转过来,睁开眼睛,将妇人腰间的鞋印一看,再将自己的鞋子一看,站起身,提起脚,在花青莲的衣服上轻轻地踩了一脚,两个鞋印一模一样。
赵先求道:“还是来晚了,他们先到一步。”
秦争鸣大声道:“刑秋台,你作恶多端,定会不得好死。”
原来,秦争鸣他们虽然比刑秋台他们早出发,但秦争鸣不知道花青莲丈夫、孩子的埋骨之地,问了南北饭馆的石老板,才知道今天是是花青莲丈夫孩子的祭日。一路寻来,东找西找,东问西问,在路上多耽搁了个把来时辰。
刑秋台十几年来,就怕花青莲有个幸运,能够翻案伸冤,将花青莲的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自然知道今天是花青莲丈夫孩子的祭日。在城门口打探到花青莲在城内乞讨了一顿饭后,就往城外去了,一个猜想,十有八九是祭奠她的丈夫孩子去了。一路狂奔,两三下就找到了这里来。
秦争鸣将花青莲的外衣脱了下来,叠好,将自己外衣帮她穿上,一把抱起,放到马背上,带着花青莲的尸身,朝着枹罕城飞奔而去。
他只想,花青莲的死,也是一件案子,定要先为她讨回公道,再来个顺藤摸瓜,将那些恶人绳之以法,一个不留。
林震跟赵先求跨上马背,带着五十兵马,紧紧地跟在秦争鸣的身后,朝着枹罕城飞奔而去,身后尘土飞扬,满天飞舞,洋洋洒洒,飘满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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