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马奔在前头,一辆马车跑在后头,道路虽不平,道旁虽多草,车马上的行人却不在意,因有一个歌声传来,吸引走了他们的注意力。
“......君不见,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且如今年秋,山东战未休。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荒草......”
歌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沉郁烦闷,或叹或息,或怨或恨,上可震天,下可颤地,啾啾可亲,入耳难闻。
歌词有些熟悉,曲调有些陌生,有种莫名其妙的的感觉。
陈亮听过,停下马蹄,就想弄个清楚,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唱出如此动情的哥声。
王猛见陈亮侧脸望着歌声的来处,好有前去交往一番的意愿,连忙对着马车说道:“辛大叔,就地休息一下。”
车夫老辛停下马车,车帘后边走出一对母子,下得车来,小男孩看了看天空,问道:“王叔叔,很快就到午饭点了,怎么停下来了?”
王猛对着母子俩笑了笑,道:“你陈叔叔觉得那个歌声好生熟悉,想去那边瞧瞧,你跟你妈妈喝口水,休息会儿,等会儿接着赶路,误不了午饭。”
妇人道:“孩子就知道吃,别听他的。”
陈亮温温一笑,跨马朝前,向着道路南边的小山丘奔去,王猛跨马紧跟其后。
马儿奔上山丘,见到一片零散的麦田,一男子坐在地头收割着小麦,很是奇怪。
王猛跨马奔下小山丘,来到地头,见着收割小麦的老汉一条腿,一边收割着小麦,一边挪动着身子,很是不协调,却也利索。
送上一个微笑,问道:“大叔,你这小麦怎么这个时候才收割啊?比别人家的晚了许多。”
老汉听过声音,回过脸来,脸上两道刀疤阻拦了笑容,不见友善,答道:“我这是‘春小麦’,春天播种,秋天收割。人家的是冬小麦,秋冬播种,夏天收割。”
陈亮跨马过来,极为不解,道:“大叔,怎么不种冬小麦啊?这不少了一季其他的作物了吗!”
老汉回道:“上次这地儿有骑兵在这里交战,我这麦田被马蹄踏了个稀巴烂,麦苗不是被马儿吃了,就是被马蹄践踏完了,为了不被饿死,只好补上,就变成‘春小麦’了。”
王猛温言道:“大叔,你家里人呢?怎么就你一人来收割小麦?”
老汉苦笑道:“没人了,就我跟我家老婆子了!一个儿子,几个月前,被叛军抓去补充兵源,听说洛城一战,叛军兵败,那些新兵蛋子都死绝了。女儿嫁到了隔壁村,男人不在,带着两个孩子,自己都照顾不过来,那有时间过来帮忙。”
陈亮听过,将老汉的一段残腿看了看,倍感辛酸,总想帮上一把,却又不知从那里发力,极为苦恼。
王猛见老汉嘴唇干裂,被太阳晒的,将马缰系到旁边的树上,从马鞍边取下水壶,走到老汉身边,递过水壶,道:“大叔,要不你喝口水先,我来帮你割上一段,如何?”
老汉见王猛穿着整齐干净,气势宏伟,皮肤虽有些黝黑,却很细嫩,一看就不像干过农活的孩子,半信半疑,道:“老汉我心领了,庄稼活重,别累到了公子。”
王猛温温一笑,将水壶塞到老汉手中,接过镰刀,割了起来。虽不是很熟练,也有些农人的姿态;虽不像个农夫,也好似练过,看得陈亮有些将信将疑。
老汉见水壶乃军人专用,对着王猛的背影问道:“小兄弟是当兵的吗?”
陈亮帮王猛回话道:“大叔好眼力,他是当兵的。”
老汉得到回复,眼睛增加几丝亮光,笑道:“他腰杆结实,眼神犀利,举止清雅,激情满怀,斗志昂扬,这水壶又乃军人专用,想来就是个当兵的,可能还是个好兵来着。”
王猛直起身,回过脸来,甜甜一笑,道:“大叔当年应该也是个好兵来着!”
老汉极为高兴,道:“何以见得?”
王猛停下手中的活儿,走了回来,微笑道:“大叔,你要不是过去看见过自己,今儿怎能一眼就看清楚了我。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叔当年应该是个好兵来着。”
老汉欢欢一笑,为王猛的话语倍感自豪,回想当年也是好汉一个。
陈亮见老汉脸上的笑容里绽放着花朵,极为鲜美,欢言道:“大叔,你这腿莫不是奉献给了国家?”
老汉将残腿看了看,引以为豪,道:“谁说不是!当年行进于百万军中,喊着,喊着,就往前冲,微笑着倒在血泊中,以悲情告终,还担心别人会不会比自己疼。战友为我泪流满面,我却强颜欢笑,送走‘撕心裂肺’,迎来‘退役还乡’。现在想想,其实我就一个蠢货来着,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王猛见过老汉身后的那一片片被他下身摩擦过的土地,两眼温润无光,狂言道:“大叔,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英雄可以默默无闻,有奉献总比没有奉献好,管他世人如何无情无义,自己有情有义就成。”
老汉听过,极为激动,以水当酒,大喝一口,笑道:“对,我是我,他人是他人,千篇一律,世间索然无味。”
陈亮笑道:“大叔豪情不减当年,壮哉!”
笑声刚停,从小山丘那边叽叽喳喳走来几个人,很吵,难闻。
老汉回头看上一眼,眼睛里藏着仇怨,双手发抖,好想回到当年,变成一个英雄。
王猛瞧着几人走来,两个官差押着一个年老妇女,后边跟着一个长者和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见到王猛,飞奔过来,道:“王叔叔,那两人好不讲理,对那位大婶婶拳打脚踢。”
两位官差随着长者走了来,将妇人推倒在老汉的身边,道:“国老头,今天是上交贡税的日子,你不知道吗?什么都不准备,难道想造反不成?”
妇人软声道:“官爷,这不是正忙着收割麦子,求你宽限两天,行行好!”
长者道:“是啊!大人。老国腿脚不便,绣花又生着病,就宽限他家两天。”
一官差道:“里正,这里没你什么事。”
一个官差一脚踩在妇人的脸上,道:“你家强子当了叛军,县太爷没时间来找你算账,你倒好,变本加厉起来,连国税都不想交了。是不是想留着粮食让叛军来取用啊?”
小男孩吼道:“你这个坏人,放开这位大婶婶。”
另一个官差走近身来,嗤笑道:“哟、哟!好小子,竟敢管起大爷我的事来了。”
言语落,朝着小男孩就是一巴掌扇了过来,手掌在空中被王猛手中的镰刀拉开。
官差定眼一看,一道血痕喷出血水,横流不止。
官差握紧腰间的刀柄,正要拔出,王猛喝道:“你俩可想清楚了,此刀拔出,再无前程。”
官差见王猛两眼冒着金光,气势滔天,将半个刀身送回刀鞘,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说话?”
陈亮回道:“他是何人,你无权询问,记得回去告诉你家县令,十日之内,必有人去取走他的头顶乌纱。”
两个官差将老汉手中的水壶仔细看了一眼,心中凉冷半截,寒意一片,何人都可以惹,就是不能惹当兵的。
陈亮见两人神情恍惚,大声喝道:“还不快滚!”
两个官差吃软怕硬,将王猛看了又看,见王猛两眼吐露凶光,全身哆嗦起来,转身走开。
里正对王猛、陈亮行了拱手礼,话别老汉夫妇,跟着走了去。
王猛对着两官差的背影大喝道:“记住了,从今年开始,国老汉家的赋税全免。要是再有人来征收,走着进去,爬着出来。”
官差听过,不敢回头,加快脚步,心有不甘,就怕惹事。
王猛见官差走远,扶起妇人,对着老汉夫妇俩深深一躬,道:“大叔,大夏国还在,您就是英雄。过去为大夏国出生入死,现在为大夏国任劳任怨、辛勤劳作,只有大夏国对不住您,没有您对不住大夏国。告辞!”
老汉手一拱,道:“将军慢走!”
王猛将小男孩抱上马背,解下缰绳,跨上马背,跟陈亮一起,向老汉夫妇拱手话别,道:“大叔,后会有期!”
老汉让妻子将他扶了起来,撑着拐杖,对着王猛温温一笑,道:“好孩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路走好!”
妇人问道:“你说他是刘云飞的徒弟?”
老汉答道:“马鞍上那把黑刀,不就是刘云飞的‘清辉之刃’吗!”
妇人道:“听说当今天子宽仁贤德,他应该不会步入刘云飞的后尘。”
老汉双目眺望,两匹马儿飞奔而去,尘土飞扬,像极了一窜音符,此起彼伏,欢腾一路。
——浪奔,浪潮,万水洗千山,滔滔永不休。转千弯,过千滩,淘尽世间事,化作滚滚洪流。藏着喜,藏着忧,白浪飞花,兴替交加。爱你!恨你!问君知否?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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