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殿。
刘辩与荀彧相对而坐。
在荀彧担任尚书右丞之后,两人这样面对面的机会便少了许多。
不过,在刘辩处理的许多奏书,可能都经了荀彧的手。
“周忠去了廷尉诏狱?”刘辩问道。
荀彧答道:“是,贾校事也已经前往了。”
“文若觉得周晖与丹阳山越叛乱有关吗?”刘辩问道,若非在审问周晖时没有进展,也不会在此时同意周晖父子相见。
“臣以为,以周晖的做派,没有做此谋划的能力。”
“是啊,若是他所为,又来雒阳自投罗网,过于愚蠢了。”刘辩认同荀彧的说法,剩下只有两种可能——巧合,或者周晖蠢而不自知,只是被人推上前台的小丑。
就看周忠能不能问出些什么了。
“文若最近可曾关注雒阳的物议?”
右扶风的两处天灾本就已经引得物议沸腾了,随后又加上了扬州和交趾部的两处兵灾。
就连录尚书事的太尉马日磾都扛不住压力上书请辞。
毕竟出了兵灾太尉从来都是首当其冲。
荀彧说道:“据臣所闻,而今雒阳议论庞杂,有言十常侍擅权,屯田苛待百姓,三公无德,还有以太傅、大将军、太尉辅政不贤,招致祸患。”
刘辩听完都被气笑了,看来之前贾诩和赵云抓的人还是少了。
荀彧也很不满,“坐镇司隶,深根固本以制天下”本就是他很早之前就向刘辩献上的谋划。
现在三河以河南为首,政治清明,被治理地相当好,三辅的人口也逐渐增多,他的谋划正在稳步实现。
无论是陵寝起火、地震、还是南方的叛乱民变,在他看来,都不能阻止他谋划的进行。
荀彧神情坚毅地建议道:“陛下,臣以为,而今雒阳物议不能再放任了。”
“文若有何良策?”刘辩问道。
荀彧早有准备:“太学诸生人心不齐,可予以分化。官吏私下妄议朝政者,当严加治罪。游学之士口出妄言者,斥回原籍,永不录用!”
“如有敢言屯田苛待百姓者,当使其去往三辅,同百姓一同屯田。”
听着荀彧杀气腾腾的建议,刘辩忽然想到,那些说十常侍擅权的,要不要真让十常侍在他们面前表演一下什么叫擅权?
当初荀彧所献的四患五政的执政举措,以及后续的方针,目前刘辩都在一步步地施行中。
农桑、民俗、教化、武备、赏罚五政。
其中,鼓励农桑本就是长久以来的国策,刘辩的屯田便是对其的践行。
《汉律疏议》已出,虽然刘辩没朝里面夹杂什么私货,但上面为各种案件罪行应该如何判罚提供了明确的标准。
兵甲已修,各地虽有叛乱,难成大患。
只在引导民间风气和教化方面则要稍弱一些,等到竹纸和印刷术普及开来,那时才是教化的良机。
而回到最根本的钱粮上。
刘辩又问道:“曹侍中的上书文若可曾见过,其言今岁均输法当能获益过一亿钱。”
荀彧颔首答道:“臣闻《史记》平淮书中曰,昔桑弘羊与全国州郡行均输法后,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余谷,又以诸物均输得帛五百万匹。”
“今时移势迁,恐难复昔日之壮举了。”
刘辩听得狠狠地慕了,以最便宜的布帛来算,桑弘羊行均输法一年起码得了十几亿钱,就这还没算粮食。可他也知道两汉的情况并不相同,不能照搬硬套,曹嵩能得一亿钱就已经是大赚了。
官府从商,赚钱仅是重要的事之一,而且均输法还有别的用途。
当了解到均输法用实物代替五铢钱,刘辩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其能在改革税法上起到的助力。
他在税法改革上所要做的,不正是削减作为赋税大头的人头税,将之转移到田亩上吗,而田亩的产出,正是实物。
说起来,唐朝租庸调改两税法,明朝的一条鞭法,都是将赋税的缴纳的从实物变成钱。而汉室而今赋税的主体口算都是征收五铢钱,可刘辩却要反其道而行之。
不知算不算开历史的倒车。
“文若以为,数年之内,可有改革税法之机?”
“朕有意再积蓄些钱粮,先择数个郡国试行,增田租至十税二,免除口赋,降低算赋,无钱可使绢代之,何如?”
荀彧没想到刘辩改革税法的心思这么急,立马劝谏道:“陛下,而今只是收回些数年前被占的公田便引来骚乱,丹阳山越与吴郡山贼叛乱原因尚不明。关西羌人尚未归心,臣以为,还需多深固根本。”
贸然增加一成田租,极易惹来或明或暗的反抗,荀彧在尚书台见多了奏书公文,在他看来,时机还不成熟。
刘辩从善如流,不提此事了。当然,就算荀彧同意了,他也会在之后和卢植商量的。
“朕有意逐步收回过去在册公田,文若以为如何?”
当初灾祸之时的假民公田放到现在已经是笔烂账,刘辩想要找到还有记录的田地,将之重新收归公田。
这次荀彧倒没有出言反对,只是很怀疑此事的可行性,开口道:“臣回去后,便去寻找过往记录,报于陛下。”
刘辩点了点头。
如今随着天下逐渐稳定,郡守国相皆是由朝廷任命的,其下的县令县长已经不再接受郡国长吏的举荐,长吏的任免权重新回到了朝堂手中。
但在县中长吏之下,基层官吏的任免依旧是个问题——不是每个地方都像三河一样靠近雒阳。
某种意义上,光武以来,汉室便通过放开盐铁的国家经营权以及地方基层官吏的来源,来对换每年稳定的租税,同时用军队威胁不服从者。
但这同样也意味着,中央放弃了对乡里的控制权,而豪族虽然受儒家修身的影响吃相变得好看许多,但终究在一步步蚕食这个国家最基础的构成——承担田租赋税徭役的自耕农。
郡国基层官吏的任免和郡国的盐铁经营权,同税制一起,作为压在刘辩头上的三座大山。
他很想将之拔除,但却只能慢慢来。
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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