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上是什么?怎么黏糊糊的?”
裴宁愣了下,拍掉林白的手。她面上微红,也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缘故。
“刚给秀秀擤鼻涕了。”林白颇不好意思,接着问道:“还跟那位九阴山仙师说什么了吗?”
“……”裴宁皱眉,拿袖子在嘴巴上抹了几下,这才狠狠瞪了眼林白,道:“我已经提醒那位仙师,说齐仙师的外援就要来了。”
“这就够了。”林白点点头。
“白先生……”裴宁看向后堂方向。
“脏腑衰竭,粒米不进。我只能每日度内力,为他维持生机。”林白叹了口气,道:“这不是长久的法子,也就在这几日了。”
裴宁默然半晌,迈步往后堂走。
那边秀秀正在煎药,只是耷拉着脑袋,双目无神,发着呆。
“秀秀。”裴宁走上前,单膝蹲下。
“师叔。”秀秀看到裴宁,拿袖子抹抹眼睛,“外公要去找娘亲了。”
裴宁低下头,不忍心瞧秀秀的眼睛。
一时间,三人都不出声,只有天地间的风雪呼啸之声。
过了良久,忽听街上有喧闹之声。
接着便见国师张远山闯了进来。
“傻丫头,你一回来就往这里赶,把你爹忘了不成?”张远山埋怨道。
裴宁皱眉不语。
“林小子,”张远山又看向林白,道:“你勾人的能耐确实不赖,把我闺女迷得五迷三道!”
“爹,有事你直说便是。”裴宁不愿在这里说话,便拉住张远山,往医馆前堂走。
林白跟了上去。
来到医馆前堂,张远山笑道:“林小子,你不是想要起死回生的丹药么?如今有了,你去不去拿?”
“那位女仙师来了?”裴宁问。
“是张寒仙师来了。”张远山抚须笑。
裴宁和林白闻言,齐齐松了口气。
“爹,张寒可有说过,女仙师何时来么?”裴宁打探。
“他也不知道。”张远山摇摇头,继续问:“如今青羊派的那些废物们还在山疙瘩里。这儿就咱们能驱使,他不得拿出些好处?指不定赐下个什么丹药,能救那老头的命呢!再说了,混个眼熟也不亏。”
裴宁与林白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微微点头。
如今想要救白先生,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而且以张寒之前的行径,明显是胆气不足,贪图享乐之辈。
这等人,不需太过提防,反而可以去看看他的成色。
反正花不了多久时间,去看看也没什么。
正欲答应,秀秀走了过来。
林白上前握住秀秀的双手,只觉凉的紧,便哈了口热气,道:“我去外面取些药,最多一个时辰便回,你先看管好白先生。”
秀秀鼻子红彤彤,她看看林白,又瞧瞧裴宁,再看张远山,最后黑漆漆的大眼睛又转向林白,长长睫毛下似有了水雾。
“这个给你,外面冷。”秀秀从身上布包里拿出耳护,递给林白。
林白接过,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然后往外走。
待掀开厚厚布帘,秀秀在后面忽的低声问:“你不会也离开我吧?”
林白停住脚步,又返回,挤出笑,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只要你不嫌我烦,我永远不离开你。”
秀秀点点头,似也轻松了些,道:“那伱快去吧,别冻着了。”
“赶紧吧!跟一个小孩子废什么话?别让仙师等久了!”张远山不耐烦的很。
“张远山!”裴宁握住剑柄,朝张远山怒目而视。
张远山尴尬笑笑,先往外走了。
出了医馆,外面有兵士和捕快在候着。
裴宁点了個面熟的捕快,让他领五个人守在医馆,若有事便立即禀告。
待交代完,这才与林白驾马往县衙去。
路上积雪渐厚,马踏碎琼,天阴沉的紧,北风似要把人压到雪地里。
一路来到县衙,正门入,来到后院。
昔日裴宁面见林白的那凉亭中,坐着个黑须老者,约莫五十来岁。
他身旁有一美妇作陪,穿的极少,分明就是任巧云。
“张仙师。”张远山领着林白和裴宁上前,躬身行礼。
张寒把手从任巧云怀里取出,满意道:“行了,腰肢还算软。下去好好洗洗,晚上来我房间。”
任巧云盈盈一礼,眼角媚笑,然后缓缓退去。
张寒色眯眯的盯着任巧云的背影,没有半分仙风道骨之态,反像是个老不羞。
“恭喜仙师又觅得佳人呐!”张远山笑呵呵的祝贺。
“是你挑的妙人,我不会忘了你功劳的!”张寒一拂袖,抛出个小小丹药瓶。“收着吧,补气延年。”
“谢仙师赏赐。”张远山满面红光,谄媚之态更显。
张寒又看向林白和裴宁,问道:“我听小张说,你俩曾不辞辛苦,深入天琅山,寻我齐仙师踪迹。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为仙师办事,岂敢有所求?”裴宁不屑要,却也不敢开口拒绝。
“你倒懂事。”张寒缓缓点头,抚须瞧向林白。
“仙师,在下的授业恩师五脏衰竭,特请仙师神药救命。”林白俯身下拜。
“凡俗愚痴之辈,没得浪费我丹药。”张寒竟直接拒绝了。
林白默然,并不开口再求。此番本就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来的,人家不给那也就算了,勉强不来。
与裴宁对视一眼,两人正欲告辞离去,忽见张寒惊呼一声,抬头看天。
林白等三人顺着他视线看向西边天空,却没发觉有何不对。
可数息之后,便见风雪之上,本是乌云低沉,忽地一道玄色光影,如同水瀑般自破开乌云。
霎时间,林白只觉天地风雪似乎都停了一息,接着全身便止不住的发颤,站立不稳。
好似绵羊见到了猛虎一般,心底生出无尽恐惧,直欲匍匐在地,对其顶礼膜拜。
“这是……”林白双腿没来由的软了下去,单膝跪在地上,欲要反抗,忽觉似背负山川,压的喘不过气来。
林白双手按地,咬牙硬撑,可身上压力越来越大,快要趴伏在地时,身上猛的一轻,林白反应不及,竟仰翻在地。
侧面看去,只见张远山已五体投地,显然他方才没做抵抗。再看裴宁,她与自己一般无二,额头都是冷汗,面上更有惊骇之色。
而那张寒张仙师已经跪在了地上,头也不敢抬。
林白顺着张寒跪倒的方向看去,只见凉亭中已多出三人。
中间那人是个五十上下的坤道,眉间一点红,穿玄色道袍,上绣水纹。
左右两旁则是一少年,一少女。两人看上去都是十七八的年纪,少年俊美,少女娇俏,皆是宽袖道袍,上绣云霞祥纹。
只见中间那女修扫了眼众人,她眼眸如渊,面上并无表情。
林白对上中间那女修的眼,见她眼眸如渊,只是稍稍对视,便觉浑身上下被拂尘扫过,好似整个人再无任何隐秘,内心深处更想将所有事都老老实实的交代。
压下心中惊骇,目光不由的看向裴宁。
裴宁也不好过,整个人瘫坐在雪地上,竟抖个不停。
两人默契之极的对视一眼,都做出了判断:这人的层次远在张寒之上!
根本不是什么筑基修士,而是金丹!
林白坐在雪地上,也不起来,只大口喘着气,心中苦笑不止:那张远山还妄想以男色诱之,能诱吗?都要尿裤子了,还诱个屁!都支棱不起来!
这还是小事,若对方用秘法知晓了自己的隐秘,怕是身无葬身之地!
“曲师伯!您老人家可算来了!”张寒跪在地上,竟痛哭流涕。
那曲师伯却不理会,只是坐了下来,望向北方。
而她身旁的少女却咯咯的笑了,道:“张寒,百来岁的人了,羞不羞?你看看,还没凡俗之人稳重。”
张远山忽的借口,谄笑道:“仙师谬赞了,我等也都被仙师的身姿吓傻了。”
那少女瞧了眼张远山,面上不屑,张远山却不觉,反而膝行两步,朝林白和裴宁喊道:“你俩赶紧起来,莫要发呆了,给仙师跪下磕头!”
“罢了。”曲师伯拢起手,看向张寒,问道:“我来时瞧见北边兵戈之气大盛,血气更是冲天,那边怎么了?”
“回师伯,”张寒跪在地上,说道:“是那些凡俗之人无知,互相攻伐不休。”
“原来如此。”曲师伯微微颔首,道:“早听说古灵群岛荒凉,凡俗大多懵懂,看来不假。”
“师伯说的是,这里的人大多蠢笨的很。”张寒面上也是谄媚之色。
林白默默听着,心说原来他们称我们这儿为古灵群岛……只是别的岛呢?莫非相隔太远?古灵是何意?
侧目去瞧裴宁,她竟也在看自己。
两人对视,默契的用眼神对话,急切寻求脱身之法。
裴宁:“你说句话呀!”
林白:“我说什么?”
裴宁:“难道等死不成?”
林白被她看的没办法,只能大着胆子,仓皇开口道:“凡俗野人不敢见仙人姿容,我等去外守着,以防有愚昧之人冲撞了仙师法驾。”
说完,林白俯着身,缓缓往后退。
裴宁也有样学样。
“莫急。”曲师伯忽的开口,面有笑容,道:“我本以为古灵群岛中缺少秀气,不过这两个娃娃还算不错,竟都是有资质的。”
林白和裴宁吓的不轻,也不敢再动,只呆呆的站着,俯身低头,毕恭毕敬。
张远山面上更是露出贪婪之色。
那少女微微歪头瞧着,道:“老祖宗,我看他俩也不怎么样,别瞧他们嘴上懂事,其实心里怕的紧,身子抖个不停,到底是缺了胆色。”
曲师伯怜爱的看向少女,道:“我稍露气息,他们没见过世面,心中惧怕也属寻常。”
“是。”少女立即俯身,似心悦诚服。
林白默默听着,也不敢抬头看,只是觉得这曲师伯貌似脾气还不错,起码言语上有长辈的样子,不跟凡俗一般见识。
也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实力太强,以至于对蝼蚁都和颜悦色。
“你二人叫什么名字?”那是少女娇俏的问。
林白正要开口,那边张远山便趴在地上,膝行上前,撅起屁股,下巴贴在地上,献媚道:“回仙师,那是小女裴宁;这少年是劣侄,名叫林……”他说到这儿,似想不起林白本名了,磕巴了三息才道:“叫林转轮。”
说完这些,张远山还补了一句,“在下张远……”
“闭嘴。”少女不悦的很,似对张远山十分嫌弃。
张远山不敢吭声,立即闭了嘴。
“你二人上前来,让我看看。”曲师伯言语中并无别的情绪。
林白和裴宁对视一眼,心知毫无反抗之机,只能迈步往前。
“曲师伯!”张寒忽的开口,“那个师门规矩,不能收古灵群岛……”
那曲师伯微微皱眉,她身侧的少年便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张寒脸上,道:“师门规矩是给你等镇守金鳖岛的人立的,非是为师父她老人家立的!”
张寒被拍醒了,立即惶恐的趴倒在地,咚咚咚的叩头。
林白与裴宁对视一眼,也听明白了,原来这曲师伯竟有收徒之意……
走上前几步,两人齐齐跪下。
“抬起头来。”曲师伯道。
两人抬头,曲师伯轻轻伸指,点在裴宁眉心,过了数息,竟摇了摇头。
“老祖宗,可是不合你意?”少女好奇的问。
曲师伯笑笑,道:“她资质倒是可以,只是本命霸道了些,还有一股暮气,与我所学不合。”
本命?方才看的是本命?林白心中叫苦,若是对方窥到虚实,那自己……
“林转轮,你发什么呆?抬起头来!”少女呵斥一声,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是。”林白只能抬头。
曲师伯朝林白眉心一点,然后又是摇头。
“资质一般,本命是不知名的雾气,略有苍茫之意。”
曲师伯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是山林野雾,还是江面水雾。与我所学是有几分相合的,只是这少年年纪轻轻,就失了元阳……”
话里竟颇有不满。
林白先听她说自己本命是雾气,心中便已放心大半,可听到最后却有些心凉。
睡了女人就没法修行了吗?贞姐害我?
“仙师——”林白大着胆子,拱手问道:“敢问仙师,失了元阳,修行之路便断了吗?”
“老祖,你看他那傻帽样。”少女咯咯的笑,解答道:“修行之路自然不会断,只是有些功法却学不得了。”
林白听懂了,心里松了口气。
“年纪轻轻便失元阳,怕是贪图美色之人。”那少年冷笑。
林白也不敢吭声,心说谁扛得住贞姐?
“仙……仙师,”张远山又往前爬了几步,面上迫切,谄媚道:“还请仙师瞧瞧我的,我也想修行,也想给仙师效力。”
“你气血衰退,就算踏足修行,也难有成就了。”少女皱眉开口,似烦的紧。“滚远点!”
张远山闻言,一下子像老了几十岁,瘫软在雪地上,竟泪流不止。想要嚎哭,却又不敢。
“好了,说正事吧。”
曲师伯看向张寒,问道:“把此间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与我听。”
“老祖本命最擅推演寻踪,必不让宵小逍遥法外。”少女抚掌笑。
林白和裴宁两个宵小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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