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放衙的时候,杨沅走出“蝉字房”大院的门口,微微停顿了一下,向“鱼字房”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一天,固然有三篇文章需要他反复记忆,不过倒也不是抽出那么一点时间去“鱼字房”走一遭。
只是,两人没有关系时,反而心中坦然,落落大方,一旦有了关系,反而会下意识地在人前回避了。
尤其是冷羽婵身份特殊,两个人就更得有所避忌了。
只是,昨夜才刚刚明确了关系,今天始终不见一面,会不会……
有点太冷漠无情啊?
想到冷羽婵身份的避忌和她的为难之处,杨沅还是暗暗叹息了一声,折向了大门口。
走出枢密院不远,忽然就见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站在路边,看他走来,便向他笑嘻嘻地叉手一礼,然后向旁边巷弄里一肃手。
杨沅认出他是鹅王身边的小厮,便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行人,便跟着那小厮走进了巷弄。
巷中停着一辆华奢的清油车,四名骑士牵马护侍于四周。
看见杨沅走来,便有一名骑士向他友好地一笑,又往车上一肃手。
杨沅点点头,踩着蹬踏走上车子,一掀轿帘儿,就见赵璩正靠在椅背上假寐。
察觉有人进来,赵璩睁开眼睛,一见杨沅,便拿手中折扇,向自己座位旁指了一指。
杨沅素知这位大王不拘小节,便弯腰走进去,在他身边坐下。
赵璩“鹅鹅”地笑了两声,问道:“怎么样,文章可已写好,可都背下来了?
你可不要给我丢脸啊,一定要考中才好,最好拿个解元回来,那才得意,鹅鹅鹅鹅……”
杨沅苦笑道:“大王,我很忙的,你呀,总是给我找麻烦。”
赵璩白了他一眼,道:“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可不要得了便宜卖乖啊。怎么样,有把握考中吗?”
杨沅道:“还成,我觉得,我找的那捉刀人,考個举人应该还不难,我背的嘛……”
说到这里,杨沅脑海中“叮”地一声,忽然便有灵光一闪。
我那天大的难题,对眼前这位鹅王殿下来说,应该一点都不难吧?
杨沅心思电转,然后长长叹息一声,道:“我背的嘛,本来也是滚瓜烂熟了。
只是,忽有一事令我心乱如麻,我怕临场之时,会……,哎!”
赵璩一听,比他还紧张:“怎么了怎么了,什么事如此烦扰?”
杨沅吱唔片刻,眼看赵璩急得要跳,这才轻咳一声,握拳掩唇,有点含糊地道:
“机速房中有位女官,我与她朝夕相处,心生爱慕。
奈何她出身内廷,如此一来,我便只能望而却步了。
哎,真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赵璩听了眉开眼笑,用折扇在杨沅肩头敲了一记,“鹅鹅”地怪笑道:
“难怪本王与你一见投缘,果然是我道中人,喜欢了就追嘛,这有什么的。”
杨沅道:“可她有内廷身份呀,这……”
“这倒是……”
赵璩用折扇拄着下巴思索片刻,便乜了杨沅一眼:“这事儿,我帮你解决,你明日可能安心考试去了?”
杨沅大喜道:“当真?那我一定用心地考、努力地考,一定务求考中。”
赵璩“嘿”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光是明天认真考可不行,我要伱务必参加礼部试,而且……务必给我中个进士。”
杨沅一呆,道:“礼部试很难的,而且只怕大王你也搞不到考题,就算你搞得到,我也很难如现在这般背得下来……”
赵璩叹息道:“那算了,你爱考不考吧,你的事……本王爱莫能助……”
“诶诶诶,别别别,我答应,我答应了还不行吗?明年三月的礼部试,我一定参加。”
“你得考中!”
“我……这真的很难啊大王。”
“那算了,诶!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我考!我一次考不中,下次接着考,就算考上五十年,也一定拿个功名回来,成了吧?”
杨沅这话,还真是有根据的。
如果年纪够大,而且一直考,落考的次数太多,大宋朝廷会以“特给”的方式给予功名。
宋神宗元丰年间,就有一位七十三岁名叫詹文的老落榜生,参加殿试时一道题都不会。
于是,他在试卷上就写了一句话:“臣老矣,不能为文也,伏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就交卷了。
结果,天子怜其一生辛苦,特选授官,虽无实职,但食俸待遇却是有了。
詹老落榜生还为此赋诗一首《登科后解嘲》:
读尽诗书五六担,老来方得一青衫。家人问我年多少,五十年前二十三。
你不要以为这是个漏洞,首先,你得能通过举人试。
其次,你得活到那么大岁数。再其次,你得年年进京赶考,连考五十年的话,这费用你得承担得起。
所以,这并不会给朝廷增加多少负担,还会激励更多人向学。
杨沅忽然想到,不对啊,我今年正好二十三,可不要一语成谶,真的如那詹文一般,考上五十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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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沅顿时打了个冷战,不成,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一次就考中,这种折磨,多受一次我都受不了。
赵璩闻其言却是大喜,他知道,杨沅虽然不情愿,可他只要答应了,就一定会去努力完成。
于是,赵璩“鹅鹅”地笑道:“成了,你今晚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日用心去考。你的事,包在本王身上了。”
杨沅大喜,连忙道谢不止。
等他下了车子,赵璩的车驾缓缓驶去,杨沅兴奋不已,立即转身就往枢密院走。
如今他连嫌疑都顾不得避了,这个好消息,一定要马上告诉冷羽婵。
杨沅知道,冷羽婵此时的心情一定患得患失,早告诉她一刻,便能让她早开心一分。
……
冷羽婵走出“鱼字房”,到了“蝉字房”院门口时,下意识地往里边看了一眼,却不见人。
她也如杨沅一般,如今正是恨不得和杨沅如胶似漆的时候,偏偏还要用理智强行控制着自己。
微微一顿之后,在心头幽幽一叹,她还是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向外面走去。
由于她的住处距枢密院不远,所以就只安步当车,回了自己住处。
躺在榻上,思想昨夜之事,心中欢喜、愉悦、羞涩、惆怅,向往,可谓五味杂陈。
忽然,腹中传来饥饿之感,冷羽婵这才想起,隔壁的薛冰欣还没回来。
冷羽婵本想等她回来,一起去吃晚饭的。
白天她死活不信自己“抢”回了二郎,在机速房里又不好对她解释太多,这回正好与她说个明白。
可是……她为何还没回来?
难道……
冷羽婵忽然便想,会不会她白天佯装不信,其实早已妒火中烧。今晚,她是纠缠二郎去了?
这一想,冷羽婵便有些生气,二郎明日要去科考,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让他分心,得叫他养精蓄锐才是啊!
这个薛丫头,真是一点分寸都没有!
冷羽婵一跃而起,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去找薛冰欣,门前人影儿一晃,便走进一个人来。
冷羽婵定睛一看,不禁又惊又喜:“你……杨,二郎……”
杨沅返回枢密院时,便看见冷羽婵从院门处走出来。
因为冷羽婵满腹心事,所以杨沅悄悄跟在后面,她也一无所觉。
杨沅一直跟到冷羽婵的住处,认准了门户,才返身去附近一幢大酒楼,替冷羽婵叫了极丰富的一顿晚膳,这才回来。
杨沅揽住冷羽婵的肩膀,在她软弹如玉的颊上轻吻了一记,柔声道:“你所担心的身份,很快就不是问题了!”
冷羽婵一呆:“我所担心的身份?你是说……”
冷羽婵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紧盯着杨沅。
杨沅肯定地点点头:“你是内廷中人不得自由嘛,我已经托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可以很快帮你解决这个麻烦。”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之所以急着来告诉你,这不是怕你幽幽怨怨的不开心嘛。虽然,我还不清楚他打算怎么做,不过他一定有办法的。”
冷羽婵大喜若狂,猛然抱住了杨沅,激动的浑身发抖。
若不是顾虑到杨沅明天一早就要赶去科考,她恨不得立刻就把杨沅扑倒,狠狠发泄她满心的狂喜。
杨沅拥着她好一番温存安慰,冷羽婵才慢慢冷静下来。
虽然她舍不得此刻这般耳鬓厮磨的温柔滋味,却还是理智地放开了杨沅,柔声道:
“若果真能如此,人家与二郎便能长相厮守了。郎君明日要去考试,如今还是回去好好准备、歇息一下。”
杨沅笑道:“这就变成贤内助了?果然温柔贤淑。”
他抬起冷羽婵的下巴,在她樱唇上狠狠地吻了一下,这才放开她,柔声道:“等我考完,应该就有好消息传来了,等我!”
杨沅已经离去,冷羽婵还痴痴站在门口,望着杨沅消失的方向,摸摸有些麻意的唇,痴痴而笑。
她原以为青春时光都要虚耗于宫中,能得一有情郎私相款曲便也知足了。
名分什么的,就算杨沅肯给,她也拿不到,所以并不计较这些。
若她一早就是自由之身,与杨沅反而不能结合的如此顺利。
但能成为正妻,谁愿为人妾室呢?
就算她爱极了杨沅,以她的冷静理智,恐怕都不会像现在这般主动投怀送抱。
不过,如今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而且她的自由之身,本就是因为跟了杨沅才拿到的,那一闪念的事,也就不去计较了。
但能长相厮守,和她之前的境况相比,真是已经知足了。
就在这时,薛冰欣一手提着药包、一手提着食盒走了回来。
看见冷羽婵站在门口,薛冰欣下意识地露出了笑脸,但马上又板起来,哼哼道:“不装啦?知道人家对你的好啦?”
她把益气补身的药包往冷羽婵怀里一丢,傲娇地道:“跟个小孩子似的,也就我吧,换个人谁会如此容你让你?过来,一起吃饭!”
冷羽婵捧着药包,看着提着食盒走进她自己房间的薛冰欣,忽然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拥有自由之身了,可冰欣呢?
难道……是因为二郎清楚她动机不良,所以与她只是逢场作戏,并不曾真心待她?
这样一想,她的心中并没有产生赢了薛冰欣一筹的欢喜得意。
冷鸭鸭忽然间就有些心疼起薛猪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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