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对贾母的问法很是无语,酒席都开了一半了,老太太不是才发现缺了个孙子吧。
她自己也不待见那孽庶,如今见外人上门,当着家里人面就甩锅给自己。
好像就自己这个嫡母才是不慈的。
邢夫人忍着气道:“这孽障一贯倔逆,整日不安分,我和老爷都难管他,这会子也不知窝那个旮旯里了。”
贾母知道邢夫人心中不服,也不说其他,只让丫鬟把人请来,即是内侍,也不用避讳女眷。
众人见丫鬟带进来个三十多岁的内侍,白净端正脸庞,穿青织金妆花飞鱼服,头戴黑纱山冠,举止沉稳从容。
“下官是嘉顺王府都知监王栋,见过荣国老夫人,奉亲王令给贵府贾琮公子送来守岁礼。”
贾母进惯大内皇宫,知道都知监是内侍中高等品级,这人竟是嘉顺王府的总管太监。
贾母忙道:“王公公有礼,一个小孩子而已,亲王实在错爱,还麻烦王公公跑一趟。”
王栋笑道:“国夫人客气,王爷素来惜才,能入他眼的,都是世间英杰,我跑几步算什么。”
贾母心中有些便扭,这個自己最不喜的孙子,在他人眼里竟这么金贵的。
按正常的情况,嘉顺亲王是不可能让堂堂都知监,给个孩子送守岁礼。
原因是那日周昌言回来后,带回贾琮写的那幅心经。
虽然贾琮仔细看过探春送来的那些历书传记,但几本书实在无法尽叙所有。
所以他并不知道,在这条时间线中,并没有玄奘这个人,心经这本佛教也还没传译入中原。
当嘉顺亲王拿到他写的那幅般若心经,不仅惊艳于书法,更被这从未见过的佛教经典所震惊。
般若心经虽只二百六十字,但却阐述了五蕴、三科、四谛、十二因缘等佛学根基释义,并直指本性本空的佛教核心理念。
字字珠玑,句句玄妙,玄心默诵,可达消业化恶,拨开心尘见性明心。
在原来的历史中,般若心经是流传最广的佛门典籍,近千年来为无数仰佛之人传颂。
像般若心经这样的盖世典籍,凡是有些修养见识的看了,没有不被打动的。
当今太上皇就是极其崇佛之人,自退居深宫十年,每日与古佛经卷为伴。
此举带动大周这些年佛学兴盛,崇信佛教之人与日俱增。
每至太上皇生辰,各部官员也都送些佛像、佛衣、贝叶古经之类的物事。
嘉顺王作为太上皇最宠爱的幼子,少年时在父皇身边久受熏陶。
对佛学自然很有一番见识,见到贾琮写的般若心经,便将之视同至宝。
他博览群书,对佛门典籍也多有涉猎,却从未见过这篇般若心经。
问了门下众多清客,也都说从未见过。
贾琮以十龄童而有如此卓绝特立的书法,已让嘉顺王震惊莫名。
但这还能理解为,贾琮在书法一道有异乎寻常的天赋。
但要说般若心经这样的佛门经典,也是贾琮所创,那他是不信的。
不是不信,而是绝对不可能。
这阙般若心经义理深邃,词章清简精粹,非久经红尘,勘破世情有大智慧,大领悟之人无法所为。
这等经典甚至还非一人之功,可能是数代佛门大德凝聚积淀才得以成卷。
贾琮虽然天赋异禀,但他不是仙神,绝不会有这般逆天。
但他又是从哪里得到这部佛门经典的?
他因欣赏贾琮书法,书信相邀他参加文会,那也不过是才情君子之交。
碍于身份,他也不好亲自上门问询原由,所以便想出送除岁礼的借口。
王栋是嘉顺亲王从小的伴当,为人精明周到,办事老练,是他最心腹之人。
让他来送除岁礼,以他的本事,必定能从贾琮那里,搞清楚般若心经的来历,这也是嘉顺亲王让他来送礼的因由。
王栋为人精细,眼睛在席上扫了一眼,目光就定在末座的贾环身上。
他看出这一桌少年男女都是国夫人的孙辈,那胸前佩戴五彩美玉者,必定是贾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名叫宝玉。
王栋身为王府的总管太监,这等神京奇闻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他以为未座的贾环就是贾琮。
只是这孩子面相猥琐些,和王爷眼中奇才,实在相去甚远,正当他有些迷惑。
却听贾母说道:“今儿他并不在这里。”
王栋面露不解之色,贾府在办守岁宴,一屋子儿孙都在,偏那贾琮不在。
莫非坊间那些传言是真的,要这样,这老太太可有些老糊涂。
探春见堂中气氛有些尴尬,灵机一动道:“老太太,今儿琮三哥有些不适,人没来成,我和二姐正想去瞧瞧,就让我们俩给这位公公带路吧。”
听了这话贾母和王夫人等人松了口气,家丑不可外扬,竟让探春遮掩过去了。
王夫人平时对这个庶女好脸色,也只是为自己博个好名声。
今见她手段机敏,顾全大局,在外人面前护住了体面,真对她有些另眼相看。
贾母对探春就更满意了,三个孙女中她本最看重探春,今儿这一遭,说明她没看错人。
黛玉心思最为通透,又一向和探春要好,明白探春并不只是为贾母遮掩。
连她都看出,昨日贾琮刚收到嘉顺亲王来信,今日人家又遣人送守岁礼。
一个外人都如此看重贾琮,反而自家人一味冷落厌弃。
贾琮的能为已显峥嵘,相比之下内宅里那点子龌龊就上不得台面了。
这位都知监回去把话一传,旁人只会笑话贾门浅陋鼠目,自弃干城。
说不得还会有嘴毒的说外祖母糊涂。
到时候一家子丢了体面,外祖母倒罢了,大舅父那边只怕更狠贾琮,那位琮三哥以后的日子更难熬。
黛玉心中莞尔,探丫头倒是乖人,心思也是聪慧的很,这会子就给他琮三哥找补了。
……
东路院廪库房。
赵嬷嬷走后,房里就剩贾琮和芷芍。
昨天荣宁堂里的事情,没半天便传到了东路院。
院子里惯会捧高踩低的婆子媳妇闻到味道。
知道这娼妓生的种居然被王爷赏识,还要参加读书官儿才能去的什么文会。
还听说西府的二老爷突然也赏识起贾琮。
说不得这人就要翻身发迹起来,虽说生娘不堪,但怎么说也是老太太的亲孙子,根子上一点不歪。
于是厨房里那些饶舌的婆子,还没得了邢夫人的信,就开始偷偷放水。
今晚芝芍去厨房领饭菜,米饭居然是刚出锅的,还有几个时鲜的小菜。
再加上下午贾琮出去买了些吃食,这一顿除夕饭居然异常丰盛。
孤灯烛火下的主仆两人,算是好好的吃了一顿年夜饭。
等到芝芍收拾完碗筷,贾琮多点了根蜡烛,拿一本贾政送的四书注解来看。
廪库房外不时传来零星爆竹声,还有路过的带着喜庆的嬉笑声。
和外面沉浸于新春即到的欢欣世界相比,廪库院是与世隔绝的清冷之地。
芝芍怕打扰贾琮看书,悄悄找来梯子,在房门处张贴贾琮写的对联。
廪库院上空突然炸开几朵美丽的烟花,芝芍搓着通红小手,神色雀跃的看着那烟火从绚烂到归于死寂。
贾琮听到响声,从屋里出来,看到芝芍细腰如束,衣履单薄,小脸冻的通红。
“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些就敢往外跑,小心冻破了皮。”
贾琮说着拿起芝芍一双小手,放在自己嘴边哈气取暖。
他抬头看芝芍刚贴的门联:“芝芍,你说那个字写的最好。”
芝芍嘻嘻笑道:“三爷写的字,个个都是顶好的。”
这时院门处传来“哚哚”的敲门声,在偏僻幽静的廪库院中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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