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想着如何置身事外,却被她温婉缜密的一句又牵连上,左右有些话自己就算不说,以薛宝钗之慧,也定会想到。
而贾家与贾雨村的关系,薛家可能一时不清楚,但是以薛家的人脉,就算自己不说,她们稍一打听就能知晓。
他顺口一言也是惠而不费。
“姨妈、宝姐姐,贾琮毕竟年幼,如去求那贾雨村高抬贵手,只怕是份量不够,反而会让事情反复,让薛大哥多吃了苦头。
不如姨妈修书一封给府上老爷太太,由他们出面请托贾雨村,这人禄心极重,一贯倚重贾家,绝不会推辞,如此方为妥当。”
薛姨妈一听觉得大有道理,没有比这更妥当的法子了,却没品出贾琮出这个主意,是完全想让自己置身事外。
贾琮又说道:“书信往复神京,如果用快马急送,七八日就能到,让薛大哥在应天府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贾琮心想,就算让薛大傻子吃几天苦头,也是他自找的。
薛姨妈感激道:“哥儿毕竟是读书人,心思聪明,强过姨妈百倍,如不是你出这等妥当法子,姨妈真是方寸大乱,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又有什么法子,那是自己的亲哥哥,如果他能度过此难关,自己定要好好劝诫,让哥哥从此安分守己,迷途知返。
薛姨妈见自己女儿独自出神,默默无语,自己这女儿明丽大气,眼光瞻远,如不是生了女儿身,就是个顶门立户的。
他定是很不屑哥哥这种纨绔暴虐的行径,才唯恐避之不及。
薛宝钗望着贾琮离去的身影微微出神。
不仅是个有才学的,这模样竟然能生成这样,这些年再没见过比他生得更得意的,他要是投身到太太肚子里,这世上真没人比得过他了。
平日里极少有这种小儿女状,心中不禁一动。
她并不像自己母亲那样庸碌糊涂,这位琮兄弟虽小小年纪,却是十分通透老辣,是个极有主意之人
只是这孩子不走运,却是个庶出的,像贾门这种大族,免不了一个出府别居的路数,将来怎么样还真说不定呢。”
能否和就近和贾雨村打个招呼,让潘儿在大狱中少吃些苦头,事情成了,姨妈一定承哥儿的情义。”
薛姨妈毕竟心疼儿子,这左思右想一番。
说起来这薛姨妈只是个娇惯儿子的糊涂人,不然也不会养出薛蟠这样无法无天的。
听说他还是当世文宗柳衍修的关门弟子,这样的学统出身,都是把清名令誉看得极重。
她归根到底只是个慈和平庸的女人,比起她那个既鲁钝但又阴私狠毒的姐姐,那是好了许多了。
贾琮心中一叹,到底还是没办法完全摘干净,便说道:“姨妈放心,我回去就办这事。”
想到他说完事情,便要匆匆离去,像是半点时间都不愿多呆,宝钗的心中有些羞愧黯然。
“这些年就听说你姨妈的宝玉,衔玉而生,在贾家是个极不凡的,却没想到又出了琮哥儿这样的人物。
薛姨妈过意不去定要留饭,贾琮只说薛蟠之事紧迫,需要尽快书信寄出,自己不好在这里耽搁时间,以后有暇定会常来拜见。
薛宝钗听了脸上一红,说道:“妈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作甚,还是早些给姨丈去信要紧。”
贾琮见事情说完,便要告辞。
她刚才冷眼旁观,哪里还不明白,他是极不愿意掺和到哥哥的事情中。
又说道:“书信来往神京时间不短,大事我会让姐夫出面说和,就怕潘儿在大狱里吃苦头,哥儿与贾雨村毕竟有些情面。
……
金陵应天府衙。
幕宾严元亮快步走进后衙。
“东翁,兴隆坊贾家送了一封贾琮的书信。”
贾雨村拆开信一看,眼中露出饶有意味的神情,哼了一声,又把信递给严元亮。
“元亮,你看一看这份信,看能否看出些什么。”
严元亮把信看了一遍,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贾琮这份信言简意赅,只有十几个字。
大义是说自己表兄因事入应天府大狱,请族兄雨村代为关照。
这份信的内容看起来非常清楚,但又透着古怪。
严元亮知道,昨天大人派了捕头衙役,去大宰门抓捕拐卖女童的人犯,结果正好遇到金陵薛家少爷打死了人,便将人锁拿回府衙。
那被薛家大少打死的苦主名叫冯渊,是金陵本地一乡绅之子,自小父母双亡,家中薄有资产,除了几个老仆,也无其他亲眷。
冯渊被打死后,他家中老仆已状告到应天府衙,因事涉金陵四大家的薛家,知府大人又听了他人之言,这案子就暂时搁在了那里。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贾家和薛家同为金陵四大家,一个是权势深沉,一个是富贵盈门,且两家数代联姻,关系紧密,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按常理贾琮作为贾家子弟,给知府大人来信,必定是想给薛家少爷请托减罪。
可这份信的内容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让大人对关在狱中的薛蟠予以关照,半点没有请知府大人徇情周旋之意。
就算是请大人对薛蟠在狱中予以关照,按官场不成文规矩,也要带些仪程亲自上门才是,哪里是这样随便打发个家仆送信了事。
那贾琮小小年纪被点为雍州案首,还被御赐八品官身,怎么也算个不凡人物,怎么连简单的世故都不懂,也不怕得罪了知府大人。
“东翁,按理说贾薛两家世代姻亲,同气连枝,相互帮扶,都是常理。
但贾琮这份信却轻描淡写,不痛不痒,写了和没写一样,学生真是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贾雨村脸带讥讽之色,说道:“他到金陵我便为他接风,这事知道的人可不少,定是薛家人以为他与我交情匪浅,于是求告于他。
贾薛两家同气连枝,他必定也不好推脱。
但他是学宗弟子,言传身教必重清名,那薛蟠涉及害人命案,他根本不想有所牵扯。
所以才弄出这样一封无用之信,不过应付薛家人罢了。
小小年纪便如此爱惜羽毛,手段分寸拿捏之精准,便是官场老饕也不过如此。”
严元亮脸带惊诧:“东翁是否多虑了,他才多大年纪,就有这等城府,这信不会是他世故浅薄,不知轻重之下写的吧?”
贾雨村笑道:“伱可知道昨日我为何会突然派人,去大宰门抓捕拐卖女童的嫌犯。”
严元亮目光一闪:“莫非是那贾琮!”
“不错,就是因为他亲笔书信举告,可我们的人刚到,正好遇上薛蟠打死了人,如果不是事有凑巧,倒像是他能未卜先知一样。
如今又搞出这份信来敷衍了事,整件事从头到尾,这小子像是有意躲避因果,爱惜令名,置身事外。
不留半点把柄给人,这少年实在是不简单。”
严元亮目光闪烁,又问道:“东翁,那薛蟠一案该如何办理。”
贾雨村轻轻抚须,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让大狱那边不要亏待薛蟠,把人关好就行,至于下一步,先搁着,等着就是了。”
他又转念一想,突然觉得有些窝囊,自己堂堂从四品应天知府,接一个八品散官随意送的信,却不得不照办,这都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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