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昭十二年,十月初三,月利北向,南坐三煞,伏断日。
金陵永宁坊邹宅,结彩挑灯,喜气洋洋,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今天是金陵卫所水监司主官千户邹怀义的四十大寿。
金陵官场上有头面的人物,许多都亲自到场贺寿,就算人没到,也都送来了寿礼。
自从朝廷在金陵建立市舶司,沟通外海商贸,金陵卫所水监司的权柄也就随着大涨。
其节制金陵各外向水道巡逻、通商码头护卫、来往商船盘查、倭寇水盗清剿等要务,身负护持金陵海贸通商的重任。
同时,水监司对外海商贸各环节银流关窍之处,因其权柄职责而落其掌握,此皆不言而喻。
金陵官场中人十之七八都涉及海贸生利之事,所以大家多少都会借重水监司的人脉关系。
作为水监司千户主官,邹怀义在金陵官场的炙手可热,也就可想而知。
自有邹府中的丫鬟小厮鱼贯而出,布菜送酒,没过一会儿寿宴上觥筹交错,热言笑语,气氛浓烈欢畅起来。
邹宅正堂与前厅排满了寿席,拜寿的人也到了十之**,熟识的同僚故旧,寒暄招呼,攀谈言笑,人气嚣然鼎沸。
崔博亮回道:“客人都到了,只缺了应天知府贾雨村,连寿礼也没到,那日我给他送那对羊脂玉如意,可是亲手送上了寿帖的。”
他问身边做司宾的崔博亮:“客人是否都到齐了?”
邹怀义眉头一皱,他倒不是在意贾雨村那份寿礼。
在他身后很快涌入大批的兵丁,衣着却不是金陵卫所兵卒装束,人人手上都拿着六七尺长的火枪。
邹怀义在寿席之中穿梭,和上官同僚应酬招呼,今天他穿了新作的寿袍,腰间系了条福禄双收玉版革带,那是女儿送的寿礼。
正堂两侧梁柱上新挂了一副楹联:荣华清贵盈门喜,福寿康宁满户春。将邹宅的奢华喧嚣衬托得入木三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门户被人强行冲开,夹着几声惊呼,很快又湮没下去。
邹怀义心中突然有些不安,但一时又说不出缘故,这时有故旧上来寒暄,他也就暂时放下,又让崔博亮去吩咐开席。
只是觉得既然下了帖子,官场上的应酬来往,人既然没到,不管薄厚总要随一份礼,贾雨村也是官场老餮,连这点应酬都顾不上?
偏厅房间里各式寿礼堆积如山,除普通金玉之物,因金陵是海贸商埠,礼品中珊瑚、珍珠、玛瑙、象牙等外海奇珍也不在少数。
他做四十大寿,官场上与关系密切的自不必说,那关系普通的也会随份寿礼,混了脸熟,以后海贸之事求到人家门前,也好开口些。
寿宴的司宾是邹怀义的心腹百户崔博亮,此刻正在忙前忙后的帮着招待客人。
水监司大营下属十位百户,除了有三位在值守大营,其余七位悉数到场,这些人基本都是邹怀义一手提拔的干将。
只见外门影壁后,走出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相貌俊美,风姿不俗,穿一身月白色长袍,腰悬弯刀,缓缓步入前厅。
许多人吃惊得站了起来,不约而同望向厅堂之外。
连邹怀义的顶头上司,金陵都指挥使杜衡鑫,虽这两日称病,还是让卫指挥佥事张康言替他带来了贺礼,也算给足了面子。
这些人非常娴熟的,在那少年身后排成三列,动作齐整迅捷,一看就知受过严格练训,待到结阵完成,一股枭然杀气凛然而生。
在场很多客人都是金陵卫所军官,他们明白只有上过战场,见过人命的悍卒,才会也有这样的血勇煞气,不少人都一脸惊诧。
崔博亮神情惊诧,在邹怀义耳边说道:“大人,这些火枪兵的装束,是宁王身边亲卫!”
邹怀义听了这话,脸色剧变,又连忙定住心神,问道:“阁下是何人,带兵擅闯官宅,该当何罪!”
这时早有小厮将消息传到后院,两边游廊中冲出十多个手持兵刃的护院,刀枪雪亮,一起护在邹怀义身边。
今日参加寿宴的客人中,很多都是金陵卫所的军官,但既为上门拜寿,自然不会携带佩刀兵刃,以免冲了主人家的寿喜。
但是邹怀义身为四品武官,家宅中自然有一些会武艺的家丁护院。
“在下宁王殿下金陵行在参赞贾琮!”
“是你!”邹怀义目光一闪,显然他是知道贾琮这个人的。
“你今日带兵前来,意欲何为!”
“邹怀义,你网罗豢养东瀛浪人,在外海杀人劫货,犯下几十起大案,如今事发了!
伱手下的东瀛浪**乱龙潭港,杀害官兵,屠戮百姓,以至于酿成大祸。
你为了包庇这些东瀛浪人,指使他们杀害应天府衙役囚犯六十一人,李代桃僵混入大慈恩寺营造工地。
这每一桩恶行都是罪不容诛,今日我就是奉了宁王殿下令谕,拿你归案的,束手就擒吧!”
贾琮这一番话,让在场许多人大惊失色,这贾琮竟说邹怀义是金陵龙潭港大案的元凶,还数落了其诸般罪状,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也有一些人,目光阴沉的盯着贾琮,又不时的去看邹怀义的反应。
贾琮一番话,让邹怀义面色阴沉,他自然知道自己做过些什么,原以为一向谨慎并无破绽,却不知为何会东窗事发。
只是他干下这么大的事情,心志狠绝,非比常人,自然也不会怎么痛快的束手就擒。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就凭你信口雌黄,无凭无据,就想拿朝廷正四品武官,你当国法是儿戏吗!”
“无凭无据?数日前殿下亲卫在栖霞山围剿一伙东瀛浪人,抓获活口五人,其中一个叫黄有安,邹千户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吧!”
贾琮见邹怀义一听黄有安的名字,立刻脸色大变,便知黄有安和那几个浪人,果然是这人的死穴,不然他不会是这种表情。
这时酒席上一个官员站起,说道:“贾参赞,在下金陵卫指挥佥事张康言,就算邹千户有所罪责。
拿一位四品武官,也需要五军都督府的令谕,贾参赞手中可有?”
贾琮冷冷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卷圣旨,捧在手中,说道:“这是圣上颁给宁王殿下的圣旨,令其全权处置金陵龙潭港一案。
办案期间金陵各官衙卫所受其节制,并赐殿下相机专断之权,如今人证齐全,难道还拿不得他邹怀义?”
“佥事大人难道怀疑宁王假传圣旨,是想看看圣旨的内容呢,还是想鼓动邹怀义谋逆抗旨!”
张康言一听这话,脸色一变,这小子好厉害一张嘴。
自己真要拿过圣旨查看,就是坐实自己怀疑宁王,有隐抗朝廷和宁王之嫌,此间这么多金陵官员,传了出去后患无穷。
张康言脸色难堪,却不得不低头:“宁王殿下是天潢贵胄,自然不会有假传之虞,下官失言了。”
贾琮虽然知道,自己这方已做了万全准备,并不怕邹怀义狗急跳墙,但他也不想流血才能拿下邹怀义。
这张康言见自己年轻,以为容易糊弄,便找些话茬镇住自己,拖延事态,让自己没办法便利拿下邹怀义。
但如今双方已剑拔弩张,迟者生变,所以才说出这样一番话,堵这张康言的嘴,只是不知这张康言是否也涉及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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