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往事前尘(一)

  江风走进书院。

  他看着不复往日清雅模样的书院,不由得长叹一声,脑海泛起种种思绪。

  ……

  两年前。

  书院上还是挂着那副金字玄漆的牌匾,而里头的装修却是质朴简单。

  书院里不过几张桌子椅子,一张教案,便是一书塾了。

  这里人头攒动,有约莫十来个小童,看着衣着装束,都是些穷人家的孩子。

  这时,江风父亲正在朗声为孩子们读着开蒙经书,并时时作出详解。

  江父一袭素衫,他头戴葛巾,容貌儒雅秀朗,颇具书生气质。

  可孩子们极少来这富贵的地方,大多都瞪大着眼睛往窗外望,叽叽喳喳地说着小话。

  而江风坐在池边,正百无聊赖地瞧着书院中的孩子们。

  他早已熟读了经书,此刻正在等待着什么。

  还在发呆中,一双手忽然蒙住了江风的双眼。

  那人调皮道:

  “江风!猜猜谁来了?”

  江风倏然一笑,喜道:

  “沈小云!你可算来了。”

  江风挣开那双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

  少年名为沈小云,他的相貌端的白皙俊美,眉眼如清泉般凛冽,虽也穿的素朴,骨子里却生就一股贵气。

  江风晃了沈小云一拳,笑道:

  “怎么这么晚才来?今天的讲课都快结束了。”

  沈小云挠挠脑袋,不好意思道:

  “江风,那待会就让你爹把书暂借我一天呗,我一天就能记下来了!”

  江风坏笑一声,打趣道:

  “借给你倒也可以,但我得先考考你。前两天咱们去的那寺庙,石碑上的铭文你还记得不?”

  沈小云闻言,不过思索了片刻,便滔滔不绝地背诵起当日见过的铭文。

  “好!真是读书的好苗子啊!”

  江父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揉了揉他们的脑袋,笑道:

  “小云呐,你可得多教一教江风,他背书要能有你这么快,那就不需我多操心喽。”

  沈小云腼腆道:

  “江叔叔,我还想有江风那一手好字呢,您什么时候也能教教我?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江父听完笑得更开心了,应诺道:

  “就江风那两三下,还没你江叔一半实力呢!你要是想学,明天开始我就教你!”

  江风听罢,很是不服气地说道道:

  “爹,你总说我没到你一半功夫,可你的字也没强过我多少呀。”

  江父依旧微笑着,抓了抓江风的头发。他还想继续吹嘘,但听书院中传来呼喊声:

  “江雍!快来帮我收拾东西!”

  江父急忙高声道:

  “马上就来!夫人!”

  说罢,江父一溜烟小跑去了。

  书院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上午用作江父的书塾,下午收拾收拾便成为江母听诊的医馆。

  虽然书院位于城中心的富贵地,可江父博闻强识,善为人师,还经常免了一些穷苦人家孩子的书塾钱。江母医术精湛,开的药方廉价却有奇效,因此引得许多穷苦人家宁愿多耗费些时辰也要到来到此地。

  书院内,江母正费力的挪动着桌椅,即使年近四旬,她的风姿依旧绰约动人。

  她身穿淡青衬裙,外披一件绣云纹比甲,双眸如秋水般柔和。

  此刻她脸颊愈加发白,咳嗽不止。

  忽然,江母在手心上咳出一痰血。

  听到门外江父走近的声音,江母慌忙扯下教案上经书的一页纸,快速包起手中污秽。

  此时江父走入书院,他看到江母面色惨白的模样,心疼道:

  “夫人,身子要紧!还是赶快去休息吧!”

  江母摇摇头,温柔的看着江父道:

  “不过又犯了头风症罢了,放心,待会看完病人去煎上一副药就好了。”

  江父脸上满是担忧,他知道拗不过江母,只能无奈道:

  “那今日我便陪着你坐诊好了。切记不要累着了!”

  说完,江父抢着收拾起桌椅。

  当收起教案的经书时,江父发现其内一页纸被撕扯而去,他不禁愤愤道:

  “现在这些学生,无心向学就罢了,还要毁坏这圣人的经典!”

  江母闻言,抿嘴一笑道:

  “还不是因为你免费收那些穷学生听课!再过几年江风长大了,到了讨媳妇的年纪了,我们哪来的余钱给江风成家呢?”

  江父顿时没了气焰,他尴尬地挠挠头,笑道:

  “夫人你想的可真久远,江风才多大呢,先把这历代圣人的书先读好再说嘛!”

  江母依旧温柔看着江父,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书院外忽地响起一道话音:

  “江雍先生可在?我家老爷命我讨先生几幅笔墨,还请到府上一展身手。”

  来人身着青金绣袍,胸口处张牙舞爪地刺着一个“金”字,他双手负于身后,一副甚是倔傲的样子。

  而江雍,正是江风父亲的名字。

  江父走出院门,在他看到来人模样后,不屑道:

  “原来是金家老爷来请,小民内人身体欠佳,今日恐不能应金老爷之邀了。”

  还在和江风玩耍的沈小云听闻是金府来人,立即压低声音对一旁江风耳语道:

  “我可听说,金家有两位老爷来着,还是两兄弟呢。哥哥名为金子昂,是朝廷特派的督察使,官可大了,好像城主大人都管不了他,但是在崇瑞城中不常能见他的尊容。其弟弟就叫金子扬!仗着他哥哥的官威,杀人放火,各种伤天害理的事他都干,你肯定也听说过吧!”

  江风默默点了点头,他也听说过这金子扬,无恶不作,是整个崇瑞城的大祸害。

  金家也不是第一次来请他父亲,由于江父甚为厌恶那金子扬,便一一婉拒了金家的邀约。

  青年轻蔑地盯着江父,道:

  “我家主子吩咐我,如若江雍再不肯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希望江先生掂量一下后果!”

  江父一拂衣袖,怒道:

  “那就告诉你家主子,我江雍就是不去,能奈我何?”

  青年听到后冷笑一声,转身走出院子。

  听得外头吵闹,江母走出院门,她攥起江父手腕,担心道:

  “你要是得罪了那金家,怕是要引来大祸呀!”

  江父揽江母入怀,温柔的说道:

  “放心,你夫君怕过谁?不是说好了今天就陪着你嘛!”

  江母依旧难掩担忧之色,脸色更为苍白了,她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

  江父眸中尽是爱意,他怜惜地抚摸着江母的发丝,道:

  “病人也快来了!我们可以准备开张啦。”

  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午在江父江母的忙碌,与江风和沈小云玩闹声中度过。

  转眼就已来到了傍晚,江母已备好了一桌简单却精致的饭菜。

  在江父的执意挽留下,沈小云也留在了书院吃饭。

  饭桌上,江父乐呵呵地拉着沈小云道:

  “小云呐,你可第一次在我们家吃饭呢,咱们这里饭菜虽然简单,可江风他娘的手艺可是很不错的,来!尝尝这个!”

  江父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往沈小云碗中夹菜,

  “小云呐,你这背书的能耐快赶上我了呀!不知道你家是作何营生的呀?”

  沈小云闻言,喉咙里登时传出一个咕隆声。

  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搁,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郑重的说道:

  “叔叔阿姨,我没有爹,我娘死在了河边的花船上,现在花船就是我的家。”

  江母听到后皱了皱眉头,瞪了江风一眼。

  江风无奈地耸耸肩,自顾自地埋头吃饭。

  但江父却是不以为意,他大咧咧的说道:

  “这不算什么!古人云,“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小云亲近圣人经典,足见你气节高尚呀!身居何地又有何妨呢?”

  江父说着,又狠狠揉了揉沈小云的脑袋。

  有了江父的认可,沈小云内心窃喜,他捂着脑袋,讪讪笑道:

  “叔叔过誉了!”

  江风见父亲并无反对之意,便开心的笑道:

  “老爹说得对!小云是真的白!”

  江风说完,也狠狠地揉了沈小云的脑袋一下。

  饭桌上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江母本在轻轻笑着,可她猛然间却捂着心口,似突然被什么东西击倒了一般,面色痛苦地倒在了江父的怀中。

  见状,江父焦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呼唤着江母。

  江风和沈小云也吓坏了。

  江风从没见过母亲晕倒过,即使平时身体抱恙,而江母总是煎上几副药就好转了。

  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手慌张地不停颤抖。

  而沈小云虽也被这突发的情况吓得不轻,但他面色却也还镇定,他向江父喊道:

  “江叔叔!阿姨突犯厥症,还是赶紧出门请大夫来看一看才是!”

  江父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他不断轻抚着江母的脸庞,呢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

  此时书院内莫名吹进一股风,却好似只吹向江父一般。

  房间内的油灯被吹的明灭不定。

  江父衣袍略微鼓起,他呼吸紧促,刹那间两指并起,虚按在江母眉心。

  片刻后,江母的脸颊竟再泛起些许正常的红润。

  可她终究没能睁开眼睛。

  江父好像一下苍老了许多,眼光也暗淡了。

  只一声叹息,悠悠回转整座书院。

  随后,江父轻轻把江母放在枕席上,他转过身,分别摸了摸围在旁边的江风和沈小云的头。

  江父看到江风红肿的眼眶,他蹲下身来,刮去江风眼角残留的泪水,微笑道:

  “好生看着你娘,我去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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