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九章 春夏秋冬

  日往月来,光阴荏苒。

  冬天。

  嘭!!

  一颗炮仗陡然炸响在石窟里,把刚进入打坐的江风吓了一跳。

  “师姐,别作弄我了。”江风苦笑道。

  “爆竹声中一岁除!你懂不懂的!”

  石窟外,明嫣的嬉笑声不断传来,紧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

  春天。

  “江风!你怎么成天在这打坐的,不嫌烦么!”

  石窟里,明嫣狠狠戳了戳江风的脑袋。

  “师姐,我不烦。”江风挠挠脑袋。

  “给姑奶奶出去!”明嫣一脚把江风踢出石窟。

  再一转眼。

  绿茵茵的草地上,江风耷拉着脸,正拉着飞得高高的纸鸢不停奔跑。

  “再高点!再高点!”

  明嫣坐在大石上,笑吟吟地看着跑个不停的江风,连连拍手叫好。

  ……

  夏天。

  江风蹲在水潭边,此时正架着一条小鱼不断在火堆里翻烤。

  “忘……忘……”

  江风嘴里不停嘀咕着,丝毫没注意到眼前的小鱼已经成了焦炭。

  此时水潭中央唰的浮起明嫣的脑袋。

  “江风!你看这条大鱼!”明嫣举着手臂长的草鱼,朝着江风兴奋大喊。

  江风望了一眼明嫣湿透衣衫所勾勒的曲线,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下一刻,一颗大树轰然倒下,随即把江风砸进了地里。

  “姑奶奶叫你烤条鱼,没叫你烤根炭!”明嫣怒道。

  ……

  秋天。

  寒蝉鸣叫,江风登高远眺,他看着漫山遍野的绿树又变成了橘黄,不禁有些感伤。

  “我还是,忘不了……”江风不住摇头。

  江风转头间,登时吓出惊呼:

  “师姐!这不好玩!”

  只见明嫣穿着当时扮演“明渊”的儒衫,正有样学样的在江风身后叹道:

  “我还是,忘不了……”

  旋即,山谷里回荡起明嫣银铃般的笑声。

  ……

  冬去春来,夏过秋往。

  三年后。

  又是一个冬天。

  点点雪花飘散而下,些许落在了潭面中央静静打坐的白衣青年的肩头上,其身形修长利落,他的满头黑发束起,不长的发尾如笔锋般凌厉。

  青年面容清秀,随着他的缓缓吐息,一道道白蒙蒙的灵气如长龙般环绕在他的身旁。

  很快的,青年咋舌一声,旋即缓缓睁开如寒星般的双眼。

  他,江风,今年十八岁。

  江风叹出一口浊气,带出点点火星。

  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江风靠着元离功,以及西山上的浓郁灵气,将下丹田填充到了五成。

  江风的下丹田,其灵气在元离功的作用下,化形为元离真炎,正不断蓬勃燃烧着。

  但在这段时间里,不管江风如何参悟“忘”,仍是没有取得半点成果。

  “或许,我不适合这条路。”江风低声自语,他的声音温润醇厚,比之三年前成熟许多。

  话毕,江风缓缓站起身,其脚步在潭面上踏过,带起点点涟漪。

  以江风目前的实力,虽尚不能做到隔空御物,但已经能够支撑着他走过水面。

  越往潭边走,潭面上因气温而结出的冰霜就越多。

  江风看着薄薄的冰面上绽放着的些许霜花,忽地自语道:

  “履霜,坚冰至。”

  江风走到岸边,随后从怀中拿出螭龙玉佩,不厌其烦地试了试。

  而玉佩依旧毫无动静,其外观也与三年前一模一样。

  旋即,江风收回玉佩,接着拿出玉简。

  而此时的玉简已然变得通体漆黑如墨,就如当年江风还未开启它一样。

  见状,江风点了点头。

  这三年里,江风眼见得玉简随着时间,不断恢复乌沉,实为神奇。

  “看来,玉简每一次打开,都需要长时间的回复。”江风心道。

  江风一边想着,一边收起玉简,随后朝着山上石窟而去。

  “师姐近来总是一个人独处,也不知为什么。”江风喃喃。

  不消一会,江风已是来到了石窟洞口。

  随即江风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朝石窟里张望着。

  而此时的石窟较之往日,竟有了许多处塌陷。

  乱石中,明嫣正在其间打坐着。

  但见明嫣的身姿随着时间,已是出落得愈加姣美,可此刻她的肩头正不停颤抖着,眼皮下的眼睛也在不停转动。

  江风望着明嫣的娇影,不得咽了咽口水。

  “师姐最近的话虽然少了,可气性却一点不减。”江风被明嫣打骂多了,此刻犹是心有余悸,只得暗自心道。

  下一刻,随着明嫣的神态稍定,四面八方顿时向她涌来道道精纯灵气,但比之从前,却是少了许多。

  很快,明嫣的身形又开始了些许摇晃,于是她再也沉不住气,挣扎着抬开眼眸,其散乱的气机外泄间,竟引得一旁石壁坍塌。

  在明嫣的眼睛里,此时已多了许多复杂。

  此时有些黑暗的石窟中,点点莹白灵气消弭。

  明嫣转头注意到洞口探头探脑的江风,她的眼睛在黑暗里显得分外明亮。

  “江风,你在干嘛?”明嫣原本甜美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清冷。

  闻言,江风打趣道:

  “依我看,师姐最近的修炼怎么颇为停滞。”

  明嫣撇了撇嘴,避开了江风的目光:

  “哼,关你屁事!”

  旋即,明嫣气鼓鼓地站起身,很是飞快地走出石窟,而她在经过江风时的脚步更是急促。

  江风望着明嫣离去的背影,轻声开口道:

  “师姐,师父教的,我学不会。”

  “我觉得是时候,该下山了。”

  明嫣忽地止住了脚步,失声道:

  “你……你有什么打算?”

  江风没有回答,他转身往山尖登去。

  在江风身后,明嫣的脚跺了又跺,好像有许多话语堵在她的喉咙,最终化为了无言的复杂。

  江风一步一步地朝着山尖上那个模糊人影走去。

  风雪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

  崇瑞城外,一处山峡间。

  雪花飘盖的磊磊碎石里,忽地伸出一只大手。

  再接着,一张脸迫不及待地冲出碎石,很是贪婪地呼吸着外界的空气。

  很快,这张因兴奋过度而显得扭曲的脸恢复了平静,往日的狡诈阴狠重现在他的脸庞。

  他从碎石里一跃而出,只见他身上的衣衫几乎被磨蚀殆尽,整个人十分狼狈,更有一把深紫长剑从他的胸膛贯穿而过,却始终没有半点鲜血洒出。

  深紫长剑与他的胸口紧密贴合,许多肉芽盘结生长在剑身周围,好像他与这把剑长在了一起。

  随着他双脚踏在土地上,他似乎又忍不住心中的快感,颠笑道:

  “我金子昂,死不了!”

  此人正是金子昂!

  而在金子昂的胸口的深紫长剑,乃是穆谦曾经的宝剑,追雷剑。

  金子昂伸长舌头,接下空中飘散的点点雪花,继续笑道:

  “江雍小儿,任你也想不到,我还藏有一朵青怜花吧!”

  “在青怜花的药力和师尊的功法下,我一点点地从山里爬了出来!”

  “你在哪?江雍!”金子昂的眼神瞬间一凝。

  下一刻,金子昂急速朝崇瑞城掠去。

  ……

  西山山顶。

  茫茫大雪里,西山老仙盘坐的身影依旧纹丝不动。

  忽然,西山老仙睁开眼,看向不断向自己走来的江风,平淡道:

  “所为何事?”

  江风走到西山老仙跟前,紧接着双膝跪下,平静道:

  “师父,弟子愚钝无能,参透不出师父所教的玄机。”

  闻言,西山老仙重新合起双眼,淡淡道:

  “你想做什么?”

  江风重重朝雪地里磕下头颅,说道:

  “弟子,想要下山。”

  见状,西山老仙的脸上没有半分波动,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想要下山,自断一臂。”

  “此后,你就不再是老夫的徒弟。”

  西山老仙话语冰冷,说话间不带任何情感。

  闻言,江风瞳孔一缩,但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再度重重磕下两头。

  “师父,就此别过。”江风一字一字地说道。

  ……

  崇瑞城南。

  金府。

  此时金子昂外罩一件黑色大衣,踏进了有些凋败的金府大门。

  见此情形,金子昂心中惊疑不定,他在府里小心地走了许久,才看到一个老仆。

  “怎么回事!过了多久!”金子昂一把拽起老仆衣领,问道。

  “少爷,你在说什么?老奴不知道啊!”老仆看着与金子扬面容相似的金子昂,慌张道。

  即使金子昂外罩了一件大衣,可依旧遮掩不住追雷剑的修长剑身,鼓鼓囊囊的样子,很是怪异。

  “看清我是谁!我是督查使,金子昂!”金子昂厉声道。

  老仆揉了揉眼睛,这才感觉到眼前金子昂的气质正是他记忆里的那个督查使。

  “老爷……已经五年了……”老仆目瞪口呆地说着,不敢相信被朝廷下了讣告的金子昂会起死回生。

  下一刻,老仆的头颅飞离落地。

  金子昂舔舐着飞溅到嘴边的鲜血,继续往府内走去。

  这时的金府里不仅仆人少了许多,连往日随处可见的绣袍侍卫也不见一个。

  金子昂压着怒火,他不断踹开一处处空荡的房间,似在寻找什么。

  终于,在听到一声女子的惊恐呼喊后,金子昂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毒辣。

  金子昂很快寻声来到女子叫喊的房屋前,紧接着他一脚踹碎房门。

  房间里,金子扬正在床榻上以独特的方式享受着鱼水之欢,他的面容因沉湎酒色青白若鬼,丝毫没注意到房门被踹碎的巨响。

  紧接着,金子扬便惊恐地发现身前的女子顷刻间成了两半碎尸。

  金子扬再一转头,旋即更大的惊讶出现在他的脸上。

  “哥!”金子扬尖叫道。

  “江雍呢?”金子昂不断抚摸着金子扬的头发,不过他的眼里没有疼爱,倒像是在欣赏猎物。

  “江雍?他死了!他在那个晚上就死了!”

  浓郁鲜血染遍了金子扬全身,但此时他眼里全是对金子昂回归的兴奋。

  “哥!你能回来就好了,快去把那穆谦杀了!”金子扬开心得连连怪叫。

  闻言,金子昂停下了动作,惊疑道:

  “穆谦!?他竟没被朝廷巡视的督查使捉拿?”

  金子扬气愤道:

  “督查使来了,来的还是最厉害的冯知郁!但穆谦被压回京城后,不但没被斩头,还回来坐了城主之位!”

  听到这,金子昂眼中厉芒闪耀,他一把揪起金子扬头颅,质问道:

  “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到了么!”

  金子扬畏怯的避开金子昂的眼神,战战兢兢道:

  “有一个神秘高手把我们的人都杀了!我没办法……”

  随后金子扬踉跄滚下床,接着跪倒在地,抱着金子昂大腿说道:

  “但是哥!我发誓真的没有对外透露半点!”

  金子昂嘴角忽地一掀,他的手掌不停轻拍着金子扬头顶,并说道:

  “那你说说,螭龙玉佩在哪?”

  金子扬解释道:

  “玉佩?哥,我真的没找到!”

  见金子昂眼中凶光大闪,金子扬赶忙继续道:

  “哥!听我说!”

  “三年前,那神秘高手就不见了,穆谦也被冯知郁抓去了京城,可就在此事的三个月后,不仅穆谦回来了,还有来自旁边三个州的督查使,统统带着大批人马!”

  “这些人督查使和穆谦处得跟兄弟一般,可明明那穆谦是北方下来的武将,怎会认识南边的人!”

  “他们一齐把崇瑞城翻了个底朝天,到最后,甚至连李太傅都来了……”

  金子扬说到“李太傅”时,语气里明显有些发慌。

  而金子昂听到“李太傅”,其神色竟不禁有些崇敬。

  “然后呢?”金子昂沉默了一会,才说道。

  金子扬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

  “他们好像都知道了螭龙玉佩的事情,不仅把那江雍和他老婆的坟墓掘了几遍,而且崇瑞城里的玉佩,莫说带龙了,就是带条虫,都被收缴了!”

  金子昂拍打金子扬头颅的动作加快了些,道:

  “还有呢?”

  金子扬虽不解哥哥的动作,但还是乖乖地说着:

  “还有,他们都没找到螭龙玉佩。”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螭龙玉佩在江雍的儿子……”

  “江风手上。”

  话音未落,金子昂手上的动作已是加重了些。

  在金子扬吃痛的惊呼下,金子昂旋即掀开始终笼罩着他的大衣。

  “哥!你怎么……”金子扬看到哥哥胸前的异象,不由骇然道。

  但下一刻,他的话语就被金子昂打断。

  只看金子昂大手猛地向金子扬头顶一扣。

  旋即,好似金子昂的浑身血液都在往他的手上涌去,他的手掌红艳得快要滴出血来,其下更有道道血气不断喷发向金子扬的头颅。

  而金子扬的眼睛在被手掌扣下的那一刻,就从骇然变成了呆滞。

  紧接着,许许多多的乌黑血液自金子扬的七窍汩汩流下,很快他就化为了一个血人。

  可随着金子昂的动作,非但金子扬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更从之前的青白变得越加红润。

  反观金子昂,此刻他浑身正变得煞白,没有一点血色。

  一炷香后。

  砰!!

  金子昂的身躯直愣愣向后倒下。

  下一瞬,本还在地面上跪着的金子扬抹去眼睛上的乌黑血液,露出了一双极为阴冷的眼神。

  金子扬有些怪异地站起身,仿佛第一天驱使他的身体。

  “呵呵呵……弟弟啊,谁叫咱们同一时出生呢?”

  “不到万不得已,哥哥也不想动用师尊教的换血大法啊……”

  金子扬布满血污的脸上露出冷酷笑容。

  但他此时已不再是金子扬,而是……

  金子昂!

  随即金子昂一把抽出其原本身躯胸膛上的追雷剑,带出大片碎肉。

  金子昂紧接着以追雷剑割开下腹,然后抱起地面上的不堪碎尸,与自己的原本身躯贴到了一起。

  在触碰的一刻,金子昂的气势节节攀升,更有狂暴灵气激荡在房间中。

  “呵呵……聚灵后期。”

  “罢了,也够用。”

  随着金子昂话音落毕,碎尸顷刻间尽数化为齑粉。

  ……

  西山上。

  小茅屋。

  江风轻轻推开小茅屋的房门。

  他在小茅屋里开始,此时想在小茅屋里结束。

  房门吱呀吱呀的开启,而在房间中心,正静静摆放着一把小刀。

  “师父,你算到了这一步吗?”

  江风叹了口气,他拿起小刀,旋即随意坐下。

  举刀的一瞬间,江风深深望了房门外的风景一眼,他想要做个告别。

  只有记忆不会消亡,也只有记忆时刻陪伴。

  江风心里装了太多太多难以忘怀的记忆,正因如此,他才不愿丢掉每个重要的瞬间。

  此刻,明嫣的话语似乎遥遥从茅屋外传来:

  “江风,你不要走!”

  闻言,江风沉重地闭起双眼。

  一股莫名的风忽地将茅屋门口吹闭。

  ……

  崇瑞城外。

  一座秀美青山上。

  金子昂站在一处坟茔前。

  坟茔原本修缮得十分考究,但此时早已成了一片狼藉。

  坟茔的墓土被掘开,露出其内的棺椁一角。

  金子昂用追雷剑的剑尖挑开了一块碎石,只见其上依稀刻有“雍”一字。

  于是金子昂眼里多了快意,他旋即轰开墓土,接着掀起本就不紧的棺盖。

  其内两具白骨静静依偎着。

  ……

  江风握着小刀,割开左肩上的白衣。

  与此同时,金子昂挥剑斩下一具白骨上的头骨。

  下一刻,江风切开左肩上的肌肤。

  金子昂看着头骨上闪烁着的点点玉色,大笑道:“江雍,你就算是死,我也要报这五年之仇!”

  紧接着,小刀刀尖没入江风的左肩,鲜血霎时染遍了江风的衣袍。

  金子昂捏着头骨,随着他的手掌越发收紧,头骨迸裂出道道裂痕。

  江风的皮肉一点点被剥离,小刀很钝,江风需要反复拉锯,才能割开他左肩上的肌肉,即便如此,江风握刀的手仍旧坚定。

  金子昂狞笑着,随着他笑声越大,他手中的头骨绽裂出蛛网般的碎纹。

  小刀很快就碰到了骨头,在刺耳的刮骨声中,江风吟道:

  “本是微尘一少年,无意尝泪却知咸。”

  “满腔热血为壮志,一寸丹心谁可知。”

  “寻道途中多险境,曲折一生我独行。”

  随即,金子昂将头骨轰然碾碎。

  而江风吟毕,他的整条左臂已全部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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