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局观念上来说,大周可分为两大派系,彼此政治观念很不统一,甚至可以说是敌对。
那就是武勋集团势力与清流望族势力。
卫渊代表的就是武勋利益,所以勋贵越多,对他就越是有利。
清流望族势力的代表人物里就有王安石。
清流与望族,又是两个不同的派系,但在针对武勋派系上面,彼此都是出奇一致。
清流派系往往代表的是改革派,年轻时候的韩章、欧阳永叔以及已经去世的范文正公,都是这一派系的佼佼者。
后来韩章逐渐从一个清流人家发展成名门望族,为了巩固自己家族的势力,就极少掺和甚至是反对改革之事了。
望族势力中著名的几家,比如司马家、苏家,海家等等,因为家族势力的缘故,得以让他们在朝中有着不小的权柄,而改革会影响武勋派系,也会影响望族势力。
粗浅一点来说,毫无根基、背景的读书人入朝当官,可被称之为‘清流’,这些清流势力想着尽自己所能为国尽忠,但如何能为国尽忠尽能?这就需要改革了。
望族势力都是盘桓在这方土地多年的家族力量,他们如果想要一直昌盛不衰,只能是尽量避免改革,否则真如范文正公那般改革,家族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寒门子弟出头的读书人越来越多,自然也就影响到了望族势力。
可为何清流与望族能走在一起,形成一个强大的朝中派系?
一是因为都乃读书人出身,二是因为在历代大周皇帝的操盘下,使这两股派系,彻底走到了对立面,即‘文武之争’。
韩章不如范文正公,是因为范仲淹无论到了何时,都自诩为是清流,绝不会因为自己得势就为后人安排前途。
虽然他的儿子范纯仁如今在朝中身居高位,但那是曾经追随范文正公的一批清流有心扶持。
如今王安石无论是站在改革的角度上,还是清流势力的位置上,都不希望,再有更多的武勋出现。
先帝时期,辽国经常以大周的各大派系斗争施展反间计,屡试不爽,直到范仲淹的出现,才改变了这一情况。
如今,王安石向赵祯说,不可封杨怀仁、种谔为爵,无疑是将文武之争又摆在了台面上。
翌日朝会,满朝文武都在争执此事,
“种谔,杨怀仁也算是为国开疆拓土,如何不能被封爵?”
“此二人虽有将帅之才,但毕竟是小打小闹,开疆拓土也是因为谈判之利,不宜封爵。”
“有功之臣加官便是,何须进爵?”
“.”
这场朝会,赵祯以身体不适为由,让韩章代为主持。
而卫渊与王安石这两位始作俑者都告病在家。
文武两派双方争执不休,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韩章见张辅不动如山,索性开口询问道:
“枢相认为此事该如何?”
张辅淡淡道:“官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闻言,韩章在心中冷笑一声。
这老家伙,越来越会踢皮球了,一点儿不似从前,想来是身居枢相这个位置太久了。
要是皇帝能一时拿出主意,何须今日称病?
需知,官家的身体,在最近这几日,可是大有好转啊!
“文相呢?文相以为如何?”韩章又问起文彦博。
随着他的两次发问,紫宸殿内,群臣顿时哑口无声,十分寂静。
文彦博假装思虑片刻,正色道:“本相认为,枢相说得对。”
如今,除了皇帝之外,朝中最有权势的三位大佬,就是韩、文、张三人了。
可他们似乎都不愿将这种事摆在台面上,给个定性。
要是将问题留给皇帝,那皇帝用他们的意义何在?
“官家让我主持朝议,只怕是又要替官家做这个恶人了。”
“王安石这厮倒是逍遥快活”
想到这里,韩章缓缓开口道:“官家龙体欠恙,此间之事,还是莫让官家操心的好。”
“有功之臣要赏,但是赐爵未免太过。”
“当初雁门之战,忠勇侯卫渊居为首功,尚且只是加官,并未进爵。”
“是以,本相提议,由种谔担任陕西经略安抚招讨副使一职,杨怀仁担任渭州团练使一职,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他将最后的答案说出来了,言外之意是,进爵,不太可能。
文彦博瞧了一眼几位怒气冲冲的国公,比如韩国公、辅国公等人,适时开口道:
“为将者为国立功,需重用才可,韩相,您太武断!”
什么叫副使?有正使存在的情况下,副使就是虚职。
诚然,当初范文正公也担任过陕西经略安抚招讨副使一职,可当时赵祯是说了的,对西夏攻防之事,由范仲淹与韩章二人节度,这就加重了此职务的权柄。
没有那句话,副使很难有作为。
还有渭州团练使一职.
当初卫渊是从都头一跃至代州团练使,官升数阶。
可杨怀仁本就是荡虏军副指挥使,升为地方团练使,名誉上是官升一阶,但从京畿之地到地方上到底是升是贬?
所以,文彦博才说,韩章过于武断了!
这句话无疑是激起了一众武将怒火,纷纷要求见官家,弹劾韩章。
至此,原本种、杨二人进爵之事,演变成了文武之争,如今又成为导火索,彻底点燃了两相之争。
可以预料到,接下来一段时日,因这进爵之事,要使两相死磕到底了。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此事始作俑者,卫渊与王安石二人,竟是相聚在城外一处桃林里把酒言欢。
二人席地而坐,面前只有些许梅果与两壶酒水。
王安石笑道:“算算时辰,如今紫宸殿中,应该是要吵起来了。”
卫渊道:“我那岳丈不会掺和此事,能拍板决定的,也就只有韩、文二相,可无论是他们哪一人做出决定,都不会使杨、种二人进爵之事出现。”
“是以,二人必定借助武勋怒火对彼此口诛笔伐,朝廷的水,算是彻底让你我二人搅浑了。”
无论王、卫二人立场是否相同,但现在仍是处于二人蜜月期,他们不可能做出忽然向对方出手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想将朝廷的水搅浑。
“只有党争愈发严峻,才可将吏治改革顺利推行。”
“最迟年底,要见成效。”
王安石缓缓开口。
卫渊笑道:“你我算是互助,经此事,种、杨二人吃亏,但对于武勋派系却有极大益处。”
王安石点头道:“待此事闹出一个结果,整个朝廷的人都会觉着对武将多有亏欠。”
“对今后武将立功加官进爵的情势必有所改变。”
卫渊现在的路,已经走到一个暂时的尽头。
殿前司都指挥使乃是武将之最。
走到这一步,就不能继续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了吗?
唯有一条路,那就是不停地培养自己人,让陈大牛等诸将也能独当一面,到了那时,卫渊自身的势力必然如日中天。
可怎么才能使跟随自己的诸多将领都能加官进爵而不至于遭他人反对,进而改变官家的念头?
那就必须要让武将势力吃亏。
当种、杨二人吃亏以后,再有此类之事发生,满朝士大夫都不好拒绝了。
毕竟,他们也是要脸的。
而且,武将立功,多是以赏些钱财为主,想要加官进爵,简直难如登天,不像文臣,但凡在地方上做出功绩,回京之后便如鱼跃龙门,甚至入主中枢者也是比比皆是。
卫渊要改变这一情势,只能是走以退为进的路子。
王安石想要的就更简单。
借助进爵一事,彻底点燃朝中党争,届时,满朝文武都致力于党争,谁还会过多关注吏部的改革?
冗官情况自然也能得到缓解。
可以说,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卫渊与王安石合力唱的一出戏。
至于为何能让皇帝也能入局,那是因为,皇帝也希望看到吏部改制出政绩、效果。
“种、杨二人吃亏已定,关键是,此事该如何了却?”
“了却以后,党争之势是否继续严峻?”
王安石开口询问。
党争严峻,朝廷的水就越浑,越浑,就越能摸到鱼。
“就算此事了却,文、韩二人已经算是公开宣战,这个时候,满朝士大夫必须要站队,谁也无法保持中立。”
“至于如何了却.最近你可有去探望包大人?”
――
此刻。
皇帝寝殿前。
满朝文武下跪叩首,求见赵祯,
“陛下,韩相欺人太甚,欺我武将太甚!延边将士出生入死,韩相却只赏些虚职,我们不服!”
“对,我们不服,求陛下做主!”
“官家,延边一战,并非国战,加官已是足够,万不可进爵!”
“纵然不进爵,可也不能赏虚职吧?”
“官家,韩相太独断了!”
“没错,韩相恐要做权臣!”
“官家,文相有挑拨离间,使天下大乱之嫌!”
“.”
他们争吵的很厉害。
也不管党争不党争了,总之就是文武互怼,清流望族之间互怼。
赵祯早就预料到这一幕,所以无论他们争吵成什么样子,他始终是不为所动。
炎炎夏日,赵祯担心他们会受不了酷暑之热,还特意让宫里给他们煮了酸梅汤还送上各种水果。
约有一个时辰过后,众人吵得口干舌燥,都有人忽然中暑晕厥,不知装晕还是怎样。
总之,有不少人在吃完皇帝赏得各种应季水果之后,又一次争吵起来,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直至傍晚,众人才散去。
至于一些武将说辞,自然是有着卫渊的授意。
毕竟,想让这场架吵起来,必须要有人煽风点火。
此刻,寝殿里。
赵祯透过门缝看到诸多大臣渐渐散去的一幕时,才忍不住冷哼道:
“王安石与卫渊倒是乐得清闲,只是苦了朕。”
“明日他们若再来,就让他们去紫宸殿吵,就说朕需静养。”
果然不出他所料,到了第二日,朝中各个派系,仍旧是争吵个不停。
甚至都有人因此而大打出手了。
韩章与文彦博看了,都是深深皱起眉头,陆续道:
“此乃朝议,不是市集,一个个成何体统!”
“肃静!肃静!”
“.”
争吵归争吵,但是不能动手啊!
可是,自从动手的那一刻,已经有不少人都加入到了战斗,局势已经无法控制。
“禁军!禁军!进殿,将他们拉开!拉开!”
韩章大吼着。
他已经许久没经历过如此一幕了。
还记得,上次见到这种场面,是包孝肃怒渐赵祯一脸的时候。
可即使是那时,也没动手过啊!
像是秦振、已经从代州返回的徐长志等诸多武将,见到这一幕,也是都有些不知所措,
“我怎么感觉,我等像是读书人,他们反而像是武将?”
“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动手?”
“动手?咱们要是掺和,一旦失手打死某个士大夫怎么办?”
“.”
没错,参与‘械斗’的人,都是文臣,没有一名武将。
皇帝不在,韩、文二人又任由他们争吵,吵着吵着,不免有些肢体接触,这一接触,就酿成大祸了。
也是由于众人动了手,使整个事情的性质都发生了改变。
一连又吵了数日。
直至七月一日。
整个朝廷都是乌烟瘴气。
赵祯忍无可忍了,斥责各派系大臣,
“一个个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却在朝殿当中大打出手,丢人,简直是丢人现眼!”
紧接着,他便派出朱总管,前往包孝肃家中,以探望之名,希望在朝中有着极高威望、资历的包孝肃,可以出面解决此事。
为何选择包孝肃?
原因也很简单,除了方才所言威望资历一事,是因为满朝文武心中都清楚,那位刚正不阿的包大人可能要死了。
对于一位将死之人的话,所有人,都要给点儿面子。
待朱总管来到包家,赫然发现原来那位叱咤风云的包大人,如今已是骨瘦嶙峋,连站起来的力道都没有了,就连说话声音都是微乎其微。
“包大人您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啊!”
朱总管面露忧患。
包孝肃看着他,过了良久,才攒够了气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天使此来.可因朝中党争之事?”
朱总管点了点头,“官家希望您以枢密副使的身份写份札子。”
包孝肃虽然已经辞职,可辞职之前还是枢密副使。
用这个身份介入朝中党争,是再合适不过。
“包大人,没想到,您即使病入却依旧能关心国事,咱家钦佩,请受咱家一拜。”
朱总管朝着他深深作揖。
他见包孝肃,显然是命不久矣的模样,然而即使如此,也会关心朝中事务,这种人,值得钦佩。
“朱总管谬赞。”
“包镱,扶为父起来,你代为执笔,为父说.你写”
包孝肃脸色苍白,正在一点儿一点儿的熬干仅剩气力。
包镱声音哽咽,“父亲.”
包孝肃笑着摇头道:“为国尽忠,为民尽力,为父所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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