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渊心中很清楚,韩、文二人是对三年一任之事上头了。
大周的官员晋升选拔制度,一向都很扑朔迷离。
吏部一直都没有起到关键性作用。
比如,一个默默无闻的官吏,在地方上辛苦数十载,让一地百姓都得以填饱肚子,结果却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可是有些人,连驻守一方的经验都没有,只是有个进士出身,在翰林院修了修书,来到地方上,就能做一把手。
继续前人的路走一走,然后写几篇对时局看法的文章,没过几年,就能摇身一变成为中枢大臣。
再比如,韩章的一位门生故吏可以去到极为贫瘠的州府做长官,稍微一做,有点儿气色就是政绩。
但一些没有背景势力的读书人,最终,只能在一个富贵乡养老。
他们没有能力吗?
草莽能做皇帝,乞丐能成王公,任何人的能力,都是锻炼出来的。
倘若就以现在的情况下去,吏部乃至整个朝廷,都给不出官员晋升的确切标准,只能靠人举荐或是看此人之名望来选拔官吏,不免有失偏颇。
这也导致,就连王安石这样的清流,在地方上为政时,都不得不养望。
养望、养名气,并非是一个好词,往透点儿说,这不就是伪君子做派么?真正的君子还需养名?养望?
但凡是奔着目的去的一切行为,在论心上,都已经失了初心,所以很多读书人又整出一句叫做‘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的话来。
而卫渊三年一任,届时由各司交叉审核该地方官吏之能力,予以升职、调任或是贬,就相当于给了吏部一个清晰地模版,朝廷用人做事,也会更为方便。
总结一句话,一旦在全国推行地方官吏三年一任职,能够在极大程度上避免贪污受贿,还能让朝廷有个可以清晰选拔官吏的基本准则。
届时,社稷风气也能好许多。
试问,三年一任,该地某个商贾,明知三年后这任县主、刺史就要去别处,怎会掏出大量的钱财去贿赂他?
三年到任之际,从地方到州府,再到朝廷,都会派人来严加审核,如有发现丝毫逾距、受贿之情况,便永不录用。
别看韩章与文彦博平日里斗得有多狠,但是一遇到事关家国利益与长远之事,他们比谁都会慎重,就比如这三年一任期之事。
他们很想做,可以做,但不能是现在做。
“卫侯爷给官家上的札子,我等都看过了,想必卫侯爷早已是胸有成竹吧?不知何时去做?该由谁去做?”
“延边军改一事,乃是由卫侯爷提出,负责改制之人,也理当是卫侯爷,只是卫侯刚刚回京,如今又要忙活延边改制一事,怕是不妥。”
“.”
事情聊到这里,几人意见均已达成一致。
他们也想看看,在卫渊的操刀下,军改,到底能改成个什么样子?
陕西路那边的情况,最终结果又是怎样的。
卫渊道:“既然是陕西路的军改,下官还是认为,交由陕西路的官吏去做比较合适。”
“末将推荐两个人,第一是种谔,第二是康国公韩绛。”
种谔是他的人,韩绛是韩章的人。
文相自是不愿,道:“二人合力改制并无不妥,只是一旦改制期间,二人想法不一,争执不下,唯恐延误改制国策。”
“臣建议,可派遣一中央官吏前往延边监督改制,由卫侯爷坐镇京师,做统一部署。”
一直坐在龙椅上沉默的赵祯此时也是缓缓开口道:
“文卿所言甚是,朕希望,陕西路军改一事,暂且不要对外透露,秘密进行。”
“等事情真到了瞒不住的那一日再说。”
“而军改一事也不可操之过急,这样,先重点将贺兰山一带的防御工事建设起来,再去改制。”
赵祯能够答应卫渊请求,也是因为卫渊表现出了绝无私心的态度。
再说,延边的军制确实也该改了,否则,一旦西夏军队大举南下,各延边军队犹如一盘散沙,最终只能是被敌逐个击破。
待韩、文、张三人退下后,赵祯又单独将卫渊留下,语重心长道:
“你刚回京城,不曾归家半步,就被朕叫到了这大殿当中,心中可思虑儿女?”
卫渊恭敬作揖道:“为官家分忧,乃是臣子之本分,更何况,臣本就打算先向官家复命。”
赵祯点了点头,“你呈上来的札子里,专门写了西夏正式成立六大军司的事情,有可能要在几年之后,对我大周发动国战?”
卫渊正色道:“臣也只是猜测而已,以臣对夏主的了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收复贺兰山。”
“李元昊建国,就足以证明他是有极大野心,而且六大军司成立的位置,也都死死牵制住我大周边境各重镇。”
“这番布局,若不是奔着我大周来的,臣实在不信。”
赵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所以你才要改制军事?”
卫渊道:“回官家,改制延边军制一事,已是迫在眉睫,若是等个两三年,西夏缓过劲儿来,他们没理由不来攻打我大周。”
“届时,汴京距离延边甚远,一旦西夏军以速战之势袭扰各边军,掠夺各城镇资源,将会对我大周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所谓天高皇帝远。
有些时候,边境的事情,朝廷真的无法及时处理。
战机也是稍纵即逝。
一旦发生大规模冲突,大周只能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即使后期派遣一大将统筹各部兵马,也只能是节节抵抗,毕竟早已没了先机。
大周子民不是不能打仗,相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周百姓的体力,要强于辽夏二国百姓。
前世历史上,岳飞为何能够对战金军屡战屡胜?就是因为,他对军队掌握着绝对的控制权。
不像是现在的种谔,只有练兵而无调兵之权,一旦调兵,就视为谋反,如此一来,就连平时野外练兵都要小心翼翼,谁还敢调兵抵抗西夏军侵略?
直到前世历史上靖康耻出现后,武将才真正得以主掌一军,权力日盛,但在当时形势下,说什么都晚了。
赵祯乃是一代明主,趁着明主还在世,还有余威,这个时候,改制军事,正好合适。
就算出现什么问题,赵祯只要活着,天下就乱不了。
如果赵祯撑不住了,死了,那么军制改革一事,卫渊只能暂且搁置。
毕竟,无威主镇场子的情况下,他也担心在改制中会遇到一些难以应付的突发情况。
卫渊是想着,有赵祯坐镇的情况下,尽快将一些未来不易做的事情给做了。
而赵祯想的是,前朝有李隆基,古时有汉武帝,这些皇帝,都是年老昏聩饱受后世人诟病。
赵祯已经做了四十年的皇帝了,四十年来不说日日英明,但昏聩的时候毕竟是在少数。
世人都说,四十来载圣主积威正盛,国泰民安。
对于这种话,赵祯很是受用啊。
军改这么大的事情,万一改岔劈了怎么办?
后世人会怎么说?说自己昏聩了?
“卫卿,军改一事不急,你先帮朕盯着贺兰山一带的防御诸事,待将此事落定,再议军改。”
今日赵祯将韩、文等人召集一处商议此事,不是在议何时进行军改,而是军改一事能否进行。
听到等人的答案,赵祯也认为,此事应该做,但他需好生思量。
如果让卫渊知道赵祯的心思,肯定能有所理解。
人就是这样,二三十岁时冲劲很足,敢叫乾坤颠倒,敢换了人间,只是一旦过了四十岁,只要是人,不免都有懒惫心思。
赵祯是明主仁君,却不是伟人。
“先回去吧。”
“几月不着家,估计你那两个孩子,都认不得你这个父亲了。”
“最近若是无事,就待在家中,多陪陪妻儿。”
赵祯摆了摆手。
卫渊就此离开大殿。
自始至终,赵祯都没有说起‘张茂则’的事情。
或许在他眼里看来,不过就是死个内侍而已,相较于国之大事,相较于卫渊,一切都不值一提。
卫渊离开皇城时,是由朱总管亲自相送。
后者道:“那件事,要多亏卫帅了。”
卫渊道:“朱总管不必客气,不过是顺手为之而已,这几日,皇后娘娘那边态度如何?”
朱总管道:“自张茂则死在狱中之后,娘娘倒是伤心了一两日,不过如今却已恢复正常,也找了个新奴婢贴身伺候着。”
像是张茂则那样的人,一抓一大把。
他死了,自然会有第二个张茂则出现。
“朱总管,这件事情,从今以后,莫要再提。”
“你我要烂在肚子里,将此事带到棺材里,就连身边最亲近之人都不可告知。”
卫渊边走边郑重警告起来。
朱总管点头道:“请卫帅放心,兹事体大,老奴懂得。”
他在卫渊面前,竟是自称起了‘老奴’。
二人言谈中,不是说对张茂则一事有什么忌惮。
而是他们犯了一个忌讳。
前殿大臣与内侍总管合伙做局,这件事要是被捅出来,谁也不会好受。
――
离开皇城,卫渊便就马不停蹄的去往侯府。
这时,前脚率先离开的张辅已经带着自己的妻子来到了侯府。
张桂芬不满道:“官家让父亲都回来了,为何单独留下了您女婿?”
张辅道:“官家用意,为父怎好揣摩?你耐心等等就是。”
这时,张夫人故意笑着开口道:
“芬儿,咱们娘俩命苦。”
“当初我也是刚生下不久,代州就出了事情,你父亲临危受命前去戍边,一走就是多年,平日里连个书信都不曾寄来。”
“如今渊儿也是.孩子刚出生,也不等到满月酒再走,这一走,愣是连一封信都不曾给你写过。”
“唉”
张辅抚须道:“国事,家事,要拎得清,先国后家,无国无家,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这些妇人怎么就是不懂?”
张夫人白了他一眼,“是是是,谁有您这位枢相公拎得清啊。”
这时,坐在二人身旁的卫恕意又突然咳嗽了几声。
张夫人连忙询问,“恕意,可去找御医看了?”
卫恕意摇头道:“不过是风寒而已,不打紧。”
张辅道:“那也得重视,待明日,我让御医去盛家为你瞧瞧。”
卫恕意连忙道:“父亲,不必”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桂芬打断道:“大姐,这好歹也是爹娘的一番心意,就莫要拒绝了。”
卫恕意只好向张辅夫妇道谢。
就在这时,宝珠兴高采烈地来到正堂,
“老爷,老夫人,夫人主君回府了。”
回来了?
张桂芬激动异常,二话不说,直接走向前院。
都道相思苦,苦相思,唯有设身处地者,才能真切感受到那种悲切。
这时,卫渊已经通过侯府大门,走到了前院去。
不少的仆从与婢女们,都跟在张桂芬身后,打算要向卫渊见礼。
然而,还不等下人们说出‘恭迎侯爷回府’等字样时,卫渊在见到张桂芬的那一刻,就已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搂在怀里。
张桂芬被这突然袭来的一幕扰乱了心神,又瞧着卫渊的肤色似乎是黝黑了不少,左看右看,像是也瘦了不少。
一时间,眼眶里竟是有泪花儿在盘旋,
“瘦了,官人在延边受苦了。”
卫渊抚摸着她的脸颊,偌大手掌似直接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庞,
“不苦,只是你不在我身边,我觉得苦。”
张桂芬脸颊羞红,低头轻咛道:“两三月不见官人,官人愈发会哄人了。”
顿了顿,她方才注意到四周还有不少的下人们,此刻,那些下人都纷纷低下头,露出发自肺腑的笑容。
“你们先各自去忙吧。”
“宝珠,吩咐下去,今日侯爷回府,晚些时候,让后厨做些菜肴,摆宴庆贺。”
张桂芬话音刚落,那些下人们才渐渐散去。
卫渊搂着张桂芬的小蛮腰,笑呵呵道:“这些时日,我不在家,你管家可还顺利?”
张桂芬道:“有我在,家里的事情,官人无需操心。”
卫渊点了点头,随后竟是将她直接横抱在怀,奔着卧榻处就走去。
张桂芬不敢反抗,一边搂着他的腰,一边急道:
“官人.”
“好哥哥,不急在这一时.”
“爹娘还在家呢.”
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卫渊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急促。
待来到正堂那边。
张辅夫妇赫然与卫渊夫妇碰了个正着。
还在卫渊怀里的张桂芬,此时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羞死人了
她干脆埋在卫渊的胸膛里,不敢用指责的语气,有些撒娇俏皮的说道:
“官人.还不速速将我放下.”
“待会儿真没脸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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