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指点盛长柏

  与其说灌顶这个仪式有多么神秘、重大,倒不如说,这是未来吐蕃之主在向卫渊示好。

  一旦卫渊接受灌顶,就代表着他与董毡之间,就建立了某种关系。

  而且这种关系,还不能被他人知晓。

  毕竟,朝殿之上,董毡已说要向储君灌顶,如今又给卫渊灌顶,一旦传出去,只怕谣言都能将卫渊给吞没。

  “为什么是我?”

  临近驿站,卫渊才问了那么一句。

  董毡直言道:“你是太子少师,将来国之辅臣,皇帝年迈,太子年幼,正需人辅佐。”

  “你将来必主管大周军国大事,而外交之事,一向又与军国之事扯不开,我或是吐蕃,都需要一个潜在的盟友。”

  卫渊释然,“我能获得什么好处?”

  董毡道:“等你需要我做什么的时候,我会全力支持你。”

  卫渊冷笑道:“空口白话,谁都会说。”

  董毡掀开车帘,看向外界街道两旁的繁华,喃喃道:

  “卫将军,你在这汴京待了这么久,是不是已经不敢信任别人了?”

  卫渊一愣,片刻后,缓过神来,微微颔首道:“不敢二字,说得很贴切。”

  董毡笑了笑,“卫将军,我不在汴京,你可以信任我。”

  卫渊没再回应。

  待将其送到驿站,董毡左右瞧了瞧,见四下人少,才又小声说了句,

  “卫将军,好好考虑,这个天下,不只是有尔虞我诈,我今日来汴京初见你,就与你一见如故,希望也是如此。”

  卫渊好奇道:“你就这么容易信任别人?”

  董毡道:“你没有害我之心,我为何不能信任你?”

  卫渊思虑片刻,郑重其事道:“两日后,我邀请刺史前去我府上做客如何?”

  董毡拱手道:“甚好。”

  二人暂且别过。

  随后,卫渊独自乘坐车辇返回侯府,一路上,他都在想一个问题。

  他与董毡是第一次见面。

  对方为何能够这般毫无顾忌的信任自己?

  又或者说,为什么选择信任自己?

  想得到什么?

  卫渊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知道,这或许是一机会。

  返回侯府之后,他特意叫来了盛长柏,笑问道:“自你科举入仕,你我二人,还未好好聊聊。”

  恰巧今日那位一直教张桂芬茶艺的赵小娘子在。

  索性,卫渊就让她来泡茶。

  盛长柏略显拘束,因为这是卫渊第一次单独叫他来侯府,心中隐隐觉着,似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不知今日舅舅想与外甥聊什么?”

  卫渊开门见山道:“这几日,你可有去找你的老师?”

  盛长柏摇了摇头,“半个多月前,我在老师府上学一些治世之策,老师说,最近正在改革吏治的关键时刻,让我轻易不可寻他。”

  关键时刻?

  卫渊好奇道:“改到什么程度了?”

  盛长柏道:“据我老师说,如今天下吏员,已裁四分之一,老师最终的目的,是要裁三分之一。”

  卫渊点了点头,“如今,文司各衙,均已被裁撤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轮到武司了?”

  盛长柏摇头道:“外甥倒是未听说此事。”

  卫渊‘嗯’了一声,又道:“勇毅侯府那边去了么?”

  盛长柏道:“我大姐她们去了,就无需外甥再去。”

  卫渊轻抿了口茶,“最近可有听坊间传闻?”

  盛长柏好奇道:“舅舅指的什么?”

  卫渊道:“你那个大表哥,徐长庆。”

  盛长柏若有所思道:“倒是听说了些,我那位表哥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气恼,可也没传闻的那般严重,说他不孝.”

  卫渊笑了笑,“这不重要,你回去之后,将今日与我所言告知王尚书。”

  盛长柏皱眉道:“可是我老师说了,近日若是无事,便让我不得寻他.”

  卫渊道:“你将我所言,事无巨细的告知王安石,他不会怪你的。”

  盛长柏不解,可也不敢违背卫渊所言。

  待他离开忠勇侯府,就去了吏部尚书府那边求见王安石。

  吴琼告知盛长柏,如今吏部衙门那边还未散衙,这几日,王安石总是早出晚归,今日还不知几时回来。

  盛长柏担心误了卫渊的大事,索性就留在王安石家中静心等待。

  卫渊是第一次主动找他说一些事情,他虽听得云里雾里,但也隐隐感到兹事体大,不敢有丝毫懈怠。

  王安石回府时已经是戌时三刻。

  这时,盛长柏还未走。

  听府里的下人说,他在正堂那边坐了整整半日,光是茶水就喝了好几杯。

  王安石只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连忙去了正堂那边,见到他,询问道:“你今日来寻为师,是有事?”

  盛长柏连忙起身,向王安石深深作揖道:“学生见过老师,学生今日去了我舅舅那里做客。”

  “哦?”王安石端坐在椅子上,好奇道:“都说了什么?”

  盛长柏将他与卫渊对话,详细的告知了王安石。

  后者一听,顿时莞尔一笑,道:“明日告诉你舅舅,就说,我会向官家上子。”

  盛长柏一愣,眼神里充满困惑,明显是有些搞不懂了,

  “我舅舅有让老师您上子?”

  王安石笑了笑,“怎么?你没懂?”

  盛长柏摇了摇头,“学生确实不懂。”

  王安石喝了口茶,抚须道:“也罢,既然你在这儿苦等许久,总不能让你白等,就与你说说。”

  顿了顿,他开始长篇大论,

  “世人皆知,吏治改革,乃是由为师操刀,甚至因此,就连科举都有所推迟。”

  “去岁与今年,许多读书人都在文坛抨击为师,说为师不顾国朝养士多年之辛,乃科举取仕之罪人。”

  “如今,吏治改革已初见成效,正值收尾的关键性时刻,由于裁剪各司官吏皆为文司,像是殿前司、步军司乃至兵部等,却无吏员减少之情况。”

  “被为师裁剪的各文司官吏,例如原来吏部诸多文吏,无时无刻,都在骂着为师。”

  “但裁剪武司吏员需要机会,倘若为师硬要裁剪,只怕会引起文武对峙,使朝中局势更为复杂,届时,恐将朝堂大乱。”

  “你舅舅执掌殿前司,若是率先配合,必然能有效裁剪武司吏员,只是,你舅舅需要让我帮着那位徐指挥使合理继承侯爵。”

  听到这里,盛长柏恍然大悟。

  怪不得,卫渊先问了吏治改制情况。

  当时盛长柏就有些困惑,如今吏部那边什么情况,卫渊这个中枢大臣会不知道?

  后来,又相继说了有关‘武司’与勇毅侯府那边的情况。

  就是要让盛长柏将对话原原本本的复述给王安石。

  总之一句话,王安石如果上子给官家,说徐长庆不孝,那徐长庆就不可能袭爵,在帮着徐长志说两句话,一切事情也就都水到渠成了。

  可如果王安石不说,那么想要裁剪武司吏员的情况,是不可能的了。

  整个朝廷,武司也就那么几个衙门,像是步军司、马军司、殿前司等。

  王安石不是非要裁剪武司不可,只是不裁剪三衙,会让天下的读书人戳脊梁骨。

  卫渊与他之间,算是做了一个政治交换,他帮徐长志谋爵,卫渊让武司松口。

  盛长柏是个聪明人,听王安石那么一说,此刻哪还能不清楚?

  一时间,他惊出一身冷汗,喃喃道:“学生刚才还在想,我那位舅舅,绝不会只是想着邀请我喝几杯茶那么简单。”

  “只是这种事,我舅舅为何不直接向老师您说?非要让学生代为转告?”

  王安石笑道:“你这便宜舅舅对你不错,他让你代为转告,据为师猜测,有两个原因。”

  “第一,京城之内,官家耳目众多,若是卫渊见了我,而我又刚好上子,官家定会猜忌文武结党,此为朝中大忌。”

  “第二,你舅舅也是想借我的口,告知你一个道理,在京城为官,任何人对你说的任何话,做得任何事,你都要再三思虑。”

  听到这里,盛长柏忍不住苦笑一声,

  “若是老师与舅舅想要对付学生,只怕学生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安石大笑道:“没那么严重,为师与你舅舅都是本分为官,注重规矩,不然,你舅舅也无需让你来告诉为师了。”

  卫渊让他写子,是因为,在官家眼里,他说话,是有份量的。

  其实这差事交给御史最为合适。

  但卫渊跟那帮御史不对付,合不来,担心会出岔子。

  思来想去,不欠人情,还能增加彼此关系,就属王安石做这件事最为合适。

  倘若卫渊自己上子,不免有帮亲近之嫌。

  嘉佑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王安石上子,指责勇毅侯府长子徐长庆不孝之罪。

  官家大怒,将侯府世子除名并逐出京城遣返原籍。

  勇毅侯这爵位,隶属诸侯之一,随之王安石再上子,言诸侯不可一日无世子,如国朝不可一日无储君。

  国有储君,方可社稷大定。

  诸侯无世子,则家宅不宁,难以为国效力。

  赵祯思虑片刻,遂钦定徐长志为勇毅侯府世子。

  就此,这场嫡庶之争,通过卫渊的谋划,使徐长志全盘胜利而告终。

  在徐长庆返回原籍时,徐长志并未相送。

  再后来,就听说徐长庆于途中郁积之气不散,吐血重病。

  嘉佑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董毡前来忠勇侯府做客。

  卫渊将他请到春意阁那边,并且将所有下人、婢女都遣散在了院子外,交由萧逾明亲自把守,严禁任何人进出。

  此刻。

  春意阁院子里,董毡正在为卫渊做着神秘的仪式。

  董毡先是用一种特殊手印,嘴中念念有词,围绕在卫渊身旁走了一圈。

  随后又用着一种特殊的酥油,利用法器滴落在卫渊的额头之上。

  又经过一些不可言状的繁琐过程。

  整个灌顶的仪式才算是结束。

  卫渊并未有太多的感受,只是觉得额头很清凉,原本有些昏沉的脑袋,突然也变得清明了不少。

  这种感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难以描绘,玄而又玄。

  就像是脑海里想起一些事情,突然变得很有思路,或是一种心理原因在作祟,总之,是让卫渊感受到了些许奇妙。

  董毡将卫渊搀扶起来,语重心长道:

  “卫将军,不知,你可有为我想好表字?”

  闻言,卫渊握着他的手腕,二人当即来到一处凉亭里。

  只见亭子里的石桌上早就备好了文房四宝。

  卫渊执笔写下‘天觉’二字。

  “天觉?”

  董毡喃喃一声,好奇道:“为何是这两字?”

  卫渊正色道:“吐蕃百姓将你父亲视为佛子,而你也是下一任的佛子,在我国朝文化中,佛、神,都代表着‘天’得意志。”

  “至于这个觉字,乃是觉醒,觉悟,你为我灌顶,或是你曾被你父亲灌顶,都可理解为是一种觉悟。”

  天觉

  董毡笑道:“字天觉,甚好,多谢卫将军赐字。”

  卫渊拱手道:“多谢王世子灌顶。”

  董毡并未在侯府逗留,他在这儿时间久了,若让赵祯知晓,反而不美。

  待他走后,张桂芬走来询问,“好端端的,这位吐蕃世子,为何要给官人你灌顶?”

  卫渊笑道:“无论是我给他取表字,还是他为我灌顶,其实都只是个仪式。”

  “仪式的最终目的,是达成一种无声的联盟。”

  联盟?

  张桂芬很好奇,但她又觉得,自己不该继续追问下去。

  嘉佑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董毡在东宫为太子灌顶。

  百官亲来观看仪式。

  至于皇帝与厮,则在一处大殿内长谈。

  此刻,东宫。

  太子规规矩矩的盘腿坐在大殿中央。

  董毡正在准备着为太子灌顶所需的工具。

  各司官吏站在不远处瞧着。

  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未曾见过灌顶,于是在仪式尚未开始之前,他们便就已议论纷纷起来:

  “你见过灌顶吗?”

  “不曾,据说灌顶之后,人可突然开智?”

  “不是还说,必须是有大智慧大毅力的人,通过灌顶仪式后,才可继承智慧吗?”

  “你要是说你没感觉,那就是你没智慧,没毅力。”

  “嘘!慎言,这话你也敢说?不被怕诸佛菩萨怪罪?”

  “怕什么?我又不信佛。”

  “.”

  在吐蕃说灌顶的不是,就犹如在大周说圣人的坏话。

  卫渊没理会那些声音,而是站在王安石身侧,小声说道:

  “王兄,那件事,多谢你了。”

  王安石摇了摇头,“该我谢谢你,最起码,一些读书人见我有意裁剪武司吏员,心里都平衡了不少,也不怎么骂我了。”

  卫渊笑道:“被人骂两句,身上又不少块肉,王兄还在乎这个?”

  王安石无奈道:“被骂不怕,怕的是像狗皮膏药一样,天天骂,甩还甩不掉。”

  卫渊若有所思,“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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