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巫女西潜(三)

  “熙媛姐,这玩意儿合您胃口吗?”留着寸头的安信义躬身搓手,面对坐在躺椅上的红发女孩露出讨好的微笑。

  “很好吃。谢谢。”

  绘梨衣举起小本本和安信义道谢,把手中坚果派的最后一角咬在嘴里。

  安信义满脸堆欢连忙回答:“您喜欢就好!”

  说罢他凝眉瞪眼,回头对那个重新变成啮齿动物脸的男人吼道:“诶!快过来给熙媛姐下跪道歉啊!”

  手腕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啮齿男惊惧地走上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妈的废物。”安信义一脚把啮齿男踹开,“道歉都不会?吓成这样嘛混蛋!”

  其实安信义也没资格说别人,他也是刚换完裤子。

  本以为这个金熙媛只是觉醒了危险言灵的黑道杀手,他安信义这边算上自己有十二个人觉醒了言灵,把对方喊到甲板上围殴应该是胜券在握。

  少女走上甲板后,看到闪烁着黄金瞳安信义抄着刀枪带人围上来。

  她没有惊慌,只是面无表情地开口说了一句话。

  序列号112,极危言灵·审判。

  安信义没听清少女说的什么,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头顶被重物击打,陷入了失神状态。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有种天塌海陷的恐慌感。

  安信义这辈子有两次感觉自己的天塌下来。第一次是自己的亲妈用熨斗拍死亲爸的那一刻,第二次就是面前少女开口的瞬间。

  脚下传来令他头皮发麻的咯吱声。

  安信义低头去看,甲板像波浪一样翻涌着,被密集的金属噪音包裹,这艘钢铁铸成的渔船像一条麻花一样从中间旋转扭曲。

  甲板下的船舱传出潮水一样的哭喊。安信义意识到对方的言灵将整艘船扭歪而船体没有发生侧滑,说明中层的龙骨板没有被影响……这是何等精巧的伟力。

  这一刻他知道,是自己服软的时候了。

  于是他立刻跪下,屁滚尿流……确实是尿裤子了……地爬到少女面前痛哭求饶。

  少女倒是没什么反应,却很配合地收起了言灵,渔船扭曲的姿态像弹簧一样弹回正常。

  劫后余生的安信义立刻把这个不可貌相的少女供了起来。

  现在她坐在安信义觉得最舒服的躺椅上,那是柯布西耶亲手设计的真品,他花了七万美金从法国空运回来,平时躺的时候害怕剐蹭到皮还要在上面铺一层尼龙纱。

  绘梨衣坐在这把黑色的躺椅上,举起小本本问:

  “能去华夏吗?”

  安信义面色有些难看,小心翼翼地答道:“熙媛姐,韩国那边的合伙人如果看到我没回去,肯定要宰了我的……而且您看,这船上其他人的目的地都是韩国啊……”

  绘梨衣歪着脑袋想了想,写道:“好,到了韩国记得给我船,带我去华夏。我会付钱的。”

  “您是大姐还用掏钱吗?放心吧都包在我身上!”

  安信义拍得胸脯震天响。

  虽然他看起来很镇定,但实际上心里本能的惶恐一直没有消退过。

  “那个人的手没事吗?”

  安信义看到少女写在小本上的日语,内心有种荒谬的错位感。

  这個差点把钢铁渔船拧断的女人,竟然还在关心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她这种高贵的混血种,难道不该像日本那些黑道皇帝一样杀人如草芥,灭口如杀鸡吗?

  看到安信义没有回答,绘梨衣从小包袱里抽出两张美钞,递给了安信义。

  “?”

  安信义看着怼到脸上的美钞,不知道该不该接。

  “给他治伤,替我说声对不起。”绘梨衣在小本上如此写道。

  安信义受宠若惊地接过两张钞票,心想也不够动手术的啊,这妹妹好像确实没什么生活常识。

  “你为什么要干偷渡?”

  看到绘梨衣又抛出一个问题,安信义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位高贵的混血种很可能是蛇岐八家哪位大小姐跑出来体验生活了。

  但他合作的客户主要是是韩国的黑道,蛇岐八家的大人物他还真不熟。

  “没钱呗,还能有啥。”他搓着手陪笑答道。

  绘梨衣略略思考了一下,又写道:“可我听说偷渡是违法的,缺钱的话,不是有合法的途径赚钱吗?”

  安信义扯了扯嘴角心想您还真是天上人不知饥民苦。

  但他对上少女那红色的眼眸时,内心却微微触动。那是没有任何杂质的眸子,像是森林中的幼鹿看着持枪的猎人,没有畏惧贪婪或狡诈,它好奇这个世界的一切。

  真好啊。安信义感慨。有钱人家的姑娘才能过得这么通透吧。

  “抱歉,如果你不想回答那我不问了”绘梨衣写完收起了小本。

  “啊,其实我也是没办法。”安信义开口了

  听到安信义有回答的意思,绘梨衣立刻双手支撑住自己的下巴,一副虚心听课的样子。

  “我一直觉得人会走哪条路都是天注定的,厨子的儿子依然呆在市肆,大官的孩子肯定在写字楼里喝咖啡。”安信义努力组织着语言,“我还没成年身上就有很多案底,根本没法找正经工作……我连失业救济都很难领到的。”

  绘梨衣有些不解地眨眨眼,“为什么有案底?”她如是写。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在上学啊,也就十一二岁吧。我爹在歧阜当小邮差,我妈在村里开了个居酒屋。后来我爹送信的时候被车撞残疾了,走路都走不动,成天躺在我妈的居酒屋里喝酒。”安信义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银质烟盒,“能抽吗?”

  绘梨衣点点头。

  安信义点上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扩散在他脸上遮住了表情,他淡淡地说道:“我记得我爹失业以前,下班的时候会躺在居酒屋的躺椅上晒太阳,我就趴在旁边写作业。他开玩笑地给我一根烟,那时我才十二三,第一次抽烟就觉得很爽。现在想想我爹是个烂人,教这么小的孩子抽烟。”

  绘梨衣摇摇头,在本子上写道:“我哥哥也很小就会吸烟的,有些人天生适合吸烟吧。”

  安信义看着本子上的话,无奈地笑了笑,“可能吧……我爹残疾以后就不会在躺椅上晒太阳了,他把居酒屋里所有的酒喝光,把店也喝垮了,但是他还要喝。家里为了给他治伤花了很多钱,我每个月的零花都没了……我第一次戒烟竟然是因为没钱买烟呢。”

  他说着弹了弹手上的烟灰,淡淡地继续说道:“但我爹还想喝酒,他说不喝酒他的腿就疼得睡不着。有一天他躺在家里发呆,我妈在旁边熨衣服。他忽然说要让几个兄弟来家里,让我妈和他们睡一觉。睡一觉他能拿十瓶酒的钱。”

  绘梨衣有些不解地写道,“为什么睡一觉就有钱呢?”

  安信义看着小本上的字,脸上露出苦笑,“大姐你也别问我,你将来肯定会知道的,我说不清。”

  绘梨衣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然后我妈就说不行啊,她不同意。我印象里她是个很漂亮、很沉静的母亲,但那天她把熨斗拍在衣服上,像是武士发怒时用刀鞘击打酒桌。”安信义重新把脸放到了烟雾后面,“不过那晚还是来了三个男人,他们和我父亲聊天大笑,还给他带了很多酒喝。其实我很讨厌男人喝酒的。他们聊了很久,我爹说你们去搞她吧,我都和她说通了。”

  绘梨衣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写道:“然后呢?”

  “说实话,到现在我都觉得,我妈是个烈女。”安信义的声音很轻,“她抓起滚烫的熨斗拍到了我爹的脑袋上。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人的身体原来那么脆弱。我妈一下一下地拍下去,一直把他的头都拍瘪了。因为熨斗很烫,伤口直接结痂了,连血都没溅到地上……我妈有洁癖嘛。”

  绘梨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爹叫来的三个男人被吓得嗷嗷叫着逃走,我爹也肯定是死了。妈妈被关进监狱里,她进去之前……竟然还让我照顾好自己。”

  安信义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亲戚都觉得我麻烦,不愿意收养我,所以我十四岁就在社会上飘着了。”他忽然笑了,“我花了十年,到二十四岁才明白,只有钱和自己的命是最重要的。我什么都干,偷窃、抢劫、诈骗、放高利贷、搞偷渡,除了贩毒我都干过。我身上……全是别人的血。”

  “人真的注定要走到某条道路上吗?有时我回头看看经历过的事,感觉这条路像是唯一的,我一定会这么走过来。”安信义掐灭了手里快要燃尽的烟头,淡淡地说。

  “你相信吗?命运的道路早就注定了。”他轻声问绘梨衣。

  绘梨衣沉默着。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像是在安慰眼前的男人,抬手在小本本上写道:“命运不是唯一的,是可以改变的,我现在就在做这件事。”

  她举起小本本给安信义看,脸上的表情很开心。但安信义能看到她眼眸的深处,那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严肃和坚持。

  “原来你有很厉害的目标啊。”安信义释然了,“改变命运,这种事只有侍奉大神的巫女才能做到吧?那祝你好运了。”

  绘梨衣缓缓放下手里的小本子,从躺椅上站起身。

  “你躺吧,我随便转转。”她写道。

  安信义有些意外地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

  他嘴角扯起一丝无奈的苦笑,为什么要和这个红发的女孩说这些话?是混血种的血统压制?也或许是被她毫无杂质的眼睛打动了?

  安信义没有想下去,他躺在自己心爱的躺椅里,闭上眼。

  很想梦到母亲,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天边一道微弱的光亮划过,红发的少女挺着笔直纤细的腰身,盘膝坐在船头的甲板上远眺,如同矗立千年的巫女石刻,沉寂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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