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名叫“久惠”的料亭虽然店面不大,但鱼汤煮得十分鲜美。鱼肉滑嫩细腻,汤底清澈却鲜甜浓郁、香气扑鼻。热腾腾地一碗下去,身心都熨帖得很。
“谢谢伊藤老板的款待!”枫千代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擦了擦鼻尖的汗:“这么说今年是找不到去明国的船了?”
“对。”坐在对面的伊藤景隆放下酒杯点头:“最早也要等到明年二月底了。由于风向和水流的关系,大多数的船集中在三、四月份出发。”
“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这可麻烦了。”枫千代有些自嘲地叹气:“看来我对航海、地理还真是没有天赋。”
他印象中高中地理课是学过亚洲地区的洋流和季风的,只是考完第二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不必在意!我是因为每年从明国进口药材才知道这些。”伊藤景隆摆摆手:“你的剑术如此高明,那才是武士建功立业的本事呢。”
枫千代听出话里的试探,坦然地说:“不过是自卫防身之术,我并没有以此入仕的打算。”
战场上刀剑无眼,即便以老师冢原卜传的无双剑法,也曾在战场上受过六次箭伤。何况他知道火绳枪很快会登陆日本的战场,到时剑法再好都挡不住子弹,他可不想为哪个大名的野心去搏命。
“那还真是可惜呢。”伊藤景隆犹豫地问:“虽然冒昧,但我实在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去明国呢?”
枫千代抿了抿嘴:自己是从几百年后的中国魂穿来的,可是说出来你也不能信啊。
只好摆出一副有志青年的模样:“我从小受安养寺实如大师教导,常听他讲起前辈高僧渡海求学的经历,加上我对汉文化十分向往,所以立下了这样的志向。”
“了不起!”伊藤景隆先是点头赞许,接着话锋一转:“只是,如今的的形势有些复杂……”
“哦?请您说说看。”枫千代虽然知道大致的历史,但也很想听听他的看法。
“现在的明朝在文化上并不像唐宋时期那样开放包容,对内对外都颇为保守。”他边讲边观察枫千代的神情,看他完全听得懂,暗自评估起他的身份。
要知道别说普通武士,就连那些城主国主家里的孩子,也没有多少能精通汉学、熟悉汉唐历史的。可眼前的枫千代却对这些一副了若指掌,理所应当的表情。这孩子恐怕绝非等闲之辈。
他放下念头,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加上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定下了禁海的国策。所以无论在文化还是商业上,两国都越来越疏远了。”
枫千代叹了口气,他明白“闭关锁国”就是从这个时期开始的。
现代人都知道:文明在交流与碰撞中茁壮,在封闭与内卷中枯萎。自锁国之后的华夏文明就自我隔绝在了世界发展的进程之外,渐渐由文明之巅跌落谷底。直到近代勇敢地开放变革,拥抱世界,才又焕发出勃勃生机。
伊藤景隆接着解释道:“此外,日本自应仁之乱后礼崩乐坏、民不聊生。在上层,发生了大内家与细川家为争夺向明国的朝贡权而大打出手的闹剧;在底层,不断有在战乱中沦为浪人的武士加入明国的海盗集团,成为劫掠海岸的倭寇。”
“两国自古以来的良好关系已经逐渐被破坏了。”他喝了口茶,努力想说得委婉一些:“枫千代要去明国的志向令人钦佩。不过当下的明国无论官民,都很难容下外来之人。不如多等上几年,看看是否有转机再说。”
“这个我有想过。”枫千代知道他一番劝解出自好意,可自己又不本来那个枫千代,而是有着另一个灵魂的唐人:“我可以扮作明国人。”
伊藤景隆有些惊讶:“难道你通晓汉语?”
“略懂。”枫千代有些得意。
“那可真是佩服!”伊藤景隆对他的评价又提高了一层:“不过即使你扮成了明国人,没有户籍身份,没有钱财产业,没有人脉关系……想做些什么也很难吧。”
枫千代缓缓点头,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他。
他之前总想着回大明,但正如伊藤景隆所说,现在的大明国家稳定,官府控制力强,社会保守固化。去趟外地探亲都需要办理路引。想要立足发展还真是不太容易。
而日本虽然正处于乱世,却也因此充满了社会变革的机遇,正适合他在这里攒下第一桶金。
如果他能积累一定的财富,回到大明,有银子开道什么麻烦都能迎刃而解。到时候买几顷良田,盖几间大宅,娶几房……咳咳,总之做個躺平收租的地主老爷,简直不要太开心!
然而,只有半年多的时间,又没有足够的本钱……枫千代的目光转向了眼前的商人,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新的计划。
尽管这个大叔好酒贪杯、看上去并不是很富的样子,但枫千代觉得他人品不错。而且,两人还有共同对付倭寇的经历,这已经为未来的合作奠定了基础。
“多谢您的指教!伊藤老板,您的德行和见识实在令人折服!”他露出灿烂的微笑:“在下能写会算,身手也还过得去,不知道能否有幸为您工作?”
“这……”伊藤景隆表情有些意外:“我当然求之不得,只是我生意不大,你来会不会太屈才了?”
“一起做大嘛!”枫千代整理了一下衣襟,郑重地行了一礼:“那就请您多多照顾了!”
-----------------
今晚的月光洒在大街上,清冷的光辉洗净了白天的繁华和嘈杂。堺町早已陷入宁静的睡眠,唯有少数店铺和住宅散发着微弱的灯光,像孤独的星星点缀在夜空中。
伊藤景隆指了指前方的建筑:“就是那家了。”
枫千代抬眼望去,昏黄的灯火映照在门前的店招上,“一心堂”三个凹进去的大字已经和背板一样斑驳得只剩下木色。
门口处铺设的石板坑坑洼洼,深棕色的门柱虽然陈旧但依然完好,可再走近些就能看见一些残存的漆块——原来这以前是刷过漆的。
他不禁苦笑:自己还真是找了个实力不怎么样的老板呀。
这时,只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传了出来。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