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快被救了起来。
落水的是个年轻姑娘,救人的是个青年小伙。
隔着几十丈河面。
陆羽隐约看到一堆人簇拥着那个青年小伙,拐进了河对岸的巷子。
而身为罪魁祸首的那一艘气派楼船,早在这一会儿的功夫跑了个没影。
半点停下来救人的意思都没有。
更遑论道歉。
“哪家的船啊?这么嚣张?”
“如此显眼的特征你都不知道?”
“你这不废话吗?我但凡知道还用搁这儿问?”
“也是哈,那我就给你们说道说道,这般显眼,行事又如此肆无忌惮的,整个燕国上下也只有那些皇亲国戚,而具体到人,大概也只有浔阳府的那位赵王殿下才能这般肆意。”
“为何一定是赵王?须知当今陛下春秋鼎盛,子嗣繁多,难道不能是其他王子王孙?”
“唉,兄台你有所不知,陛下子嗣固然不少,但陛下对他们也规束颇多,寻常王子王孙是不允许他们在外招摇的,也只有赵王是個特例。”
“赵王如何能例外?”
“嘿你这兄台怎地如此孤陋寡闻?赵王的封号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当然是赵王举兵灭了赵国,陛下安在他头上的!不然你以为赵王为何能这般跋扈?”
“哦……我懂了,赵王之所以能如此肆意妄为,是因为他功高震主,陛下拿他没……”
“嘘!这种话你都敢说?不要脑袋啦?是恩宠,恩宠懂不懂?”
“……”
耳中听着身侧栏杆旁的双簧,陆羽却没有太过在意那位皇亲国戚的身份。
是赵王也好,太子也罢,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仅仅只是觉得,那个跳水救人的青年小伙有些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或许面对面能认出来,可惜一来距离太远,二来对方一直背着身。
……
临近中午。
楼船上渐渐热闹起来。
不少刚上船的年轻公子都会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右侧栏杆。
准确地说,是趴在栏杆上,吃着瓜果、眺望江岸景色的青衣姑娘。
有人开始私下打听这姑娘是谁带上船的,等到问完一圈人,发现没人认识这位青衣姑娘后,个别人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衣裳太宽大,又戴着顶冥篱,不过这气质,你们有谁见过更胜一筹的吗?”
有人几乎立刻点头,但当他们发现周围人都很诚实的摇头后,他们也跟着摇头。
“要不我过去给诸位兄台问问?看能否一起坐着说说话?”
某个隐隐是这群年轻公子中心人物的家伙提议道。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起哄。
“要我说,你们还是省省心吧!没看到那姑娘腰间带着啥东西?别到时候姑娘没找来,二弟给丢在那边。”
听到这句提醒,众人纷纷愣住,又赶忙去看那姑娘腰间。
一柄两尺长的竹刀。
“看样子是个江湖女侠?”
“好像更刺激了。”
“刺激你小命去吧!小心人家给你一刀,让你从此不能人道!”
“嘶……那还是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这里折戟?”
“柳兄是个明白人,走,咱们去寻这楼船上的正经姑娘。”
“走走走!”
“……”
一群人呼啦啦远去。
这楼船甲板上,又只剩下青衣姑娘一个人。
未时左右。
楼船行至成化坊地界,天上忽然飘起了小雨。
【江雨霏霏江草齐……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看着河两岸飘摇的垂柳,想着【斩秋城】这个名字的由来,陆羽不知为何忽然忆起这样一首诗。
天上飘着雨,很多人害怕把衣裳打湿,要么躲进船舱,要么撑开雨伞。
霎时间,沿河两岸、河中诸多楼船画舫,纷纷被颜色各异的油纸伞给挤满了。
有楼船管事看陆羽没有伞,便小跑着递过来一把。
陆羽接过,轻轻笑着道谢。
伞面画着一丛青竹,没有落款,留白颇多,却又显得清隽淡雅,意境十足。
陆羽很是喜欢。
轻轻撑起,伞面接住了飘摇而来的雨丝,也挡住了初夏时节微凉的江风。
陆羽又收起了油纸伞。
旁边不远处,同样欣赏江景的几名船客略带诧异看了眼这位年轻姑娘。
这可下着雨呢!
小伙子们喜欢淋雨,他们也淋得起。
伱一个姑娘家就不怕染上风寒,或者湿了衣裳?
只是大家终究不熟,而且楼船上男客颇多,未尝没有几分阴暗心思,便也没有人去提醒。
申时初。
楼船缓缓停靠千水河西岸,楼船管事说此处离永定坊不足三十余丈。
陆羽在这里下船。
临走的时候,陆羽找到方才那位给她递伞的楼船管事,询问绘着青竹的油纸伞是否还有卖的?
年轻管事让陆羽稍等。
约莫几息光景,管事拿着与先前送给陆羽的那把同样花色的油纸伞走出来,轻轻递给陆羽。
“都是新做的,没人用过,姑娘给的船费不少,这伞不收钱。”
陆羽笑着谢过,缓缓下船。
走进永定坊的时候,雨恰好停了。
还在河对岸的时候,陆羽还觉得东岸算不得“新”,等她脚真正踩在西岸土地,才发现楼船上某些人嘲讽东岸是外地确实有些道理。
灰瓦白墙、滴水黑檐、滑得过分地青石板路,都在诉说着故事的漫长。
怪不得能以州府之名命名一坊。
“姑娘可是来园子听戏的?”
走进秋水巷不远,陆羽便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抬起头,发现是一名年轻管事。
与豆花店伙计和楼船管事身上的穿着大体相当,只是这位年轻管事的袖口和衣摆边缘都绣着一支梅花,看着颇为雅致。
“是的,听说申时三刻才起幕?”
迎着对方的目光,陆羽轻轻点头。
年轻管事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又暗藏着些许愠怒和歉然。
“客人,真是抱歉,园里的姑娘先前落水受了凉,眼下刚吃完药正在休息,起幕推迟到酉时了,园里有准备酒水点心,客人如果不忙的话,能否多等片刻?”
“无妨,等等就等等。”
陆羽平静地点点头。
“客人请跟我来,这边走。”
陆羽跟着管事左拐右拐绕过几处月亮门,最终停在一处约莫七八丈方圆、种满梅花树的园子里。
一眼望去,大大小小不下百株梅花树,该说不说,不愧是被称作梅园的地方。
只不过眼下已是初夏时节,枝繁叶茂不缺,却唯独过了花期。
园子最前方有一座戏台,台下零零散散摆着几十张桌椅,不少桌椅前已经坐着人,三三两两正在闲聊。
陆羽目光巡游片刻,忽然看向东北角。
有一个年轻人正安静坐在那里,是先前在千水河畔救人的那个年轻人。
更巧地是。
陆羽认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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