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程昱于禁

  午前,济水之上。

  阳光明媚,透过空隙照入隔间。

  甄宓从噩梦中苏醒,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咽喉,却连疤痕都无。

  也摸到了几层丝衣领口,丝帛粘着干涸血液手感硬沙沙的。

  双手撑着勉强站起来,好在她反应快急忙停下,不然一头就撞在屋顶。

  一手扶木板墙正要走出小隔间,刚揭开帘子就见道兵高顺盘坐在地的侧身。

  揭开帘子的手又捏着帘子缓缓放回去,她也小步后退,轻轻挪步。

  转身去观察射击口,就见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村邑废墟星罗棋布。

  先秦两汉一代代人脚踩出来的乡野道路为野草、荆棘吞没。

  此时黑熊坐在主桅瞭望台上,战舰轻微的摆动,传到他这里时会有七八寸的摇晃位移。

  他观察济水上游远处,那里是济阴郡的郡城定陶。

  定陶与邺城格局类似,定陶是中原纺织贸易的中心,有济水漕运之利,自先秦就是中原有名的大都邑。

  为了更好利用济水,所以定陶城邑坐落于济水两岸,是一南一北两座城。

  与邺城不同的是,邺城在袁绍手里一度被黑山军攻入、掠夺,险些将袁绍家眷掳走。

  稳定河北后,袁绍调集人力增修了邺城,将河畔区域包住了。

  但邺城核心始终是北城,南邺城是附属。

  指挥道兵吕布骑乘阴干骏马不知疲倦往来奔驰,最远能跑到六七里外。

  这让黑熊有些失望,虽然知道道兵只能存在于一定范围内。

  可还想着不断强化扩大活动范围,可金甲道兵也就比皮甲道兵远了一里多。

  行动范围增长有限,不会因道兵强化出现指数级扩大,这才是失望的原因所在。

  以自己为中心点,半径六七里范围内都可投放道兵吕布,也能召回再投放。

  可问题也有,甩出卡片是固定的‘施法动作’,而卡片存在飞行时间,距离越远,飞行时间越长。

  召回时,也有这个现象。

  而卡片飞行速度,取决于自己的甩投卡片时的力量爆发技巧。

  道兵‘瞬移’距离越远,‘冷却’时间越长,这很合理。

  哪怕自己附近三四十步范围内,依旧存在召回、召出的施法延迟。

  没有真正的瞬移。

  但道兵的机动、突击能力已经不能用强大来形容。

  哪怕投放卡牌时手臂会疲软、酸困,比起突然出现暴起发难的巨大优势来说,这点缺点根本不算什么!

  只要卡牌飞行轨迹能越过去的障碍,那就不算障碍!

  自己力量足够的情况下,凡视线之内精准投放,战场上能斩将夺旗,下能打蛇七寸劫持首领。

  思索道兵的使用技巧时,就见定陶城奔出六七名骑士顺着济水而来。

  黑熊抬手一招,纵马轻驰的道兵吕布变成卡片朝他飞来。

  又见距离济水分水口不足两里,不需要他操心,负责指挥旗舰的宣良已开始命令收帆减速。

  “来船止步!”

  奔来的骑士高举棨戟(起),棨戟是一种木制符节信物,形制类似于戟。

  抵近岸边,当首骑士大呼:“停船!止步!”

  当即就有三人下马,取步射强弓站立射姿,拉弓搭箭就瞄向最容易观察的主桅瞭望塔。

  见如此不善,道兵吕布从这帮人身后四五十步处显形,纵马加速挥戟袭杀。

  另四名道兵也出现在两侧,一前一后出现,挺戟大步冲奔袭杀而上。

  四五个呼吸里斩落六人,还有一人见势不对弃械纵马就跑。

  跑不到五十步,就被吕布追上一戟扎死。

  舱内,甄宓贴在射击孔观察这突然爆发的袭击。

  她蹙眉思索想要反推白袍伏兵的布置时,就见步甲补刀后收拢马匹,随即齐齐消散不见。

  自然能认出这是绑架、劫持她们的盗匪,竟然大白天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她双眼瞪圆了后退几步,脊背抵着木墙缓缓滑落坐在草席,双目略失神。

  旗舰缓缓向南调头,船上水手划船,拐入泗水口。

  黑熊这时候也从桅杆滑下来,对快步迎上来的宣良说:“全队过河口后停船,我们需要补充草料。北岸那七匹马也不能错失,收到船上。”

  “是。”

  宣良毫不犹豫,转身就去做安排。

  刘晔也迎上来说:“此处距离定陶不足二十里,若逗留,恐程昱发兵侵扰。”

  这段时间相处,刘晔大致也摸清楚了黑熊的一些底牌。

  五名神出鬼没的道兵固然一出手就有奇效,可面对训练有素的百人方阵,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光是百人方阵的矛戟乱糟糟扎过来,五个人根本挡不住。

  阵脚大乱站都站不稳,如何能反击?

  无法反击,那对方方阵只会稳稳的推进,碾压。

  见黑熊思索,刘晔继续说:“程昱从去年夏末至今,收编济阴、东平流亡士民,精简其壮,得精兵三千,万不可疏忽大意。”

  “既然是新编之军,他若敢来,我必教他知我手段。”

  黑熊心平气和说:“要走中原水系,就要展示手段,免得被沿途驻军、豪帅惦记。”

  “呃……”

  刘晔愕然,面有焦虑,直言说:“以仆微末之见,公子能逆浪荡渠出中原,皆因曹公大而无备;今若使程昱知公子之能,以程昱之狠厉,必衔尾追击,并严厉督促淮泗郡县设防阻截。”

  “前有堵截,后有程昱追兵,公子麾下多是仓促合流之众,势必惶惶,岂能长久?”

  见黑熊脸色不太好,刘晔语气婉转起来:“非是不知公子之能,而是那程昱远胜常人;公子船队仓促合并而成,见追兵众多,若生逆心,势必崩也。”

  势,绝对不能崩。

  刘晔弱冠之际手刃豪帅邓宝,孤身入营降其部众,靠的就是势;刘勋称霸江淮之际就连孙策也要用谦卑的态度来麻痹、欺骗刘勋。

  结果根基城池被孙策偷袭攻破,刘勋本部两三万人溃散,外围支党也是一哄而散。

  “你说的有道理,可程昱敢来,我即便不能破他军势,也能取他首级。”

  黑熊展望泗水口周边:“我与先生对敌我认知存在一些差异,在我看来,曹操大军驻屯陈留观河北变化伺机而动,其精锐也陈列于黄河南岸,颍川有夏侯渊,雒阳是夏侯惇,还有汝南满宠,这三人以应荆州之变。”

  “这种时候,曹操不会轻易调动精锐。曹军精锐不来,程昱所编新军又有何惧?”

  “所以我能横行中原,不是因我势力微小,而是曹操一心图谋河北,现在的他极具耐心,是不会在我这里分心、浪费兵力的。否则调大军得不偿失,调小兵徒劳无果。”

  “先生眼中,只见了我的劣势,未见曹操大而僵硬。我若能杀程昱,则曹操张网之势必崩一角。”

  “至于杀程昱后,曹操是否会倾力复仇……”

  黑熊说着呵呵做笑:“就是曹洪、曹仁死在我手里,现在的曹操也不会更改方略。比之诸曹、夏侯,程昱何足挂齿?”

  刘晔喟然无语,就说:“我观公子行举只为阻挠曹公,这是图谋大业之举,还是复仇?今能定天下者,曹公也。若因私仇如此阻挠,黎民苍生多受灾乱,我等之过也。”

  感叹之余,刘晔又指着后方陆续调转方向驶入泗水的运船:“公子若无大志,积聚彼辈,实属误人误己。没有彼辈拖延,以公子手段,天下何处去不得?又岂会落入这等踌躇之地?”

  机动力,如果黑熊单人单马一门心思去搞破坏,曹操治下就别想安宁。

  一天杀十几个人,专杀基层吏士。

  两三个月时间,朝廷就得派人来授官了。

  刘晔欲言又止,临行再拜时说:“公子当早作决断。”

  黑熊只是点点头,他明白刘晔的意思,大概刘晔也明白他的难处。

  这是贼船不假,可上船后再下船,在曹操治下很难活命。

  此时此刻,定陶城。

  城楼之上,程昱登高眺望,身边还跟着押运漕船的于禁。

  于禁神情严肃一丝不苟,远远见对方在济水分水口向南拐入泗水口,也是松一口气。

  他运气真的很好,刚从济南、东平押运一批粮食抵达定陶,后脚敌方船队就昼夜兼程逆济水而来。

  期间如果他多休息半天,或行期延误一天,那就会与对方遭遇。

  本就有些疑惑对方身份,结果派出的使者队伍被尽数杀死。

  如此鲜明的敌视态度,只能说明对方来自河北。

  程昱思虑片刻,说:“白鹅贼首欲离间袁谭、袁尚兄弟,袁氏兄弟却盟誓修好,想来白鹅贼已无法立足河北。如今看对方气象,应是白鹅贼无疑了。今又南下,文则以为该如何是好?”

  “白鹅贼从河北离开自会补充河北的甲兵、器械,彼与河北兵合流,必然有扰乱曹公腹心之意。”

  于禁不假思索:“当集结兵士,封锁各处水口,一网打尽!”

  出身于泰山北部的于禁,对于白鹅贼的妖异传说持质疑态度。

  他追随鲍信前后,见识过济南国的城阳王崇拜,也见识过泰山府君的各种祭祀与传说,更是与各路黄巾军打的有来有往。

  对于白鹅贼的妖异传说,他眼中传说永远只是传说。

  “文则忠勇严明,虑事却有些短浅。”

  程昱却露出笑容:“白鹅贼首孙谦,孙仲谋近亲也。他已先后恶了孙氏与袁氏,又怎会为袁氏出死力?不若传告淮泗郡县,使白鹅贼过境。并通告孙仲谋,孙仲谋岂会轻易相饶?”

  “仲德先生的意思是?”

  “呵呵,曹公有海纳百川之胸怀,自容得下小小孙谦。”

  程昱做笑:“当他进退不得之际,遣一说客,必教他束手来降。”

  说着程昱笑意敛去,他已经派出使者持棨戟前去表达善意,可对方还是直接杀了。

  使者一個都没回来,也直接说明了白鹅贼的狠辣。

  正因对方狠辣,真没必要阻拦,放着走淮泗回江东去,借孙权的手除掉白鹅贼是最省事的。

  除不掉的话,正好引纳招入麾下。

  策反江东将校,对朝廷来说收益很大很大,付出的不过一些官位罢了。

  只要瓦解了孙权的势力,付出的官位转手就能收回来。

  至于传说中的各种妖异事迹,底层吏民的言论不足信。

  袁涣这位名士、两千石大员的言论……听听就行了,汉末泰山名士胡毋班位列九卿,还不是说自身受泰山府君请托,亲自给身为黄河河伯的女婿送信?

  也就孔融这样的基业全丢,寄人篱下的人还会追寻山野仙踪、相信神异之事。

  对待这种不利于己方的事情,程昱很果断的保持猜疑。

  至于自己梦中怀抱大日,受天命而改名……这是另一回事,两者岂能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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