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崔州平与马良返回馆舍。
崔州平经历丰富,回来洗了个热水脚,躺倒就睡。
马良却是在火炕上翻来滚去,火炕他听说过,没怎么睡过。
现在心里憋着事,对烫屁股的火炕格外敏感。
对于出仕关中,他多少有些抵触、不情愿。
这意味着远离熟悉的故土,与大部分亲友阔别一方。
他出生在襄阳,已经习惯了襄阳的气候。
寒冷时靠抖,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至于现在这样被火炕煎烤的待遇,实在是让他很不舒服。
可他有选择么?
黑熊一开口就是狼羊之论,他马良敢拒绝,岂不是把诸葛亮、崔州平架在火上烤?
现在正月初时,在这昼夜温差大的时节里……他一个襄阳来的人因旅途疲敝,感染风寒,不小心故去的话,也是合情合理。
等马良熬夜半宿睡醒时,已然阳光明媚,照耀关中大地。
起床不见崔州平,马良来不及洗漱,搓搓脸就前去黑熊入住的府邸。
进来时就见崔州平在前院整理各种军书档案,十几个卫士、属吏听从崔州平的调度,将之前粗糙分类的文件重新归类。
崔州平也是无语的很,他可是做过虎贲中郎将的人,也见过太尉公府各曹是怎么运转的。
黑熊这里机构、职能运转乱糟糟的,全凭黑熊一个人做终端处理。
也亏黑熊体力、精力充沛,还有旺盛的耐力,竟然一人遥控、调度全局事务。
现在诸葛亮即将成为长史,要接手全盘事务,结果文件档案乱糟糟的,崔州平只好先帮诸葛亮培训书吏团队。
此刻的诸葛亮,正与黑熊一起整理各处府库档案。
黑熊坐在主位,左手搭在算盘上拇指、食指来回拨打,硬木打磨的算盘珠子来回撞击清脆作响。
诸葛亮坐在黑熊对面,总担心黑熊拨打的算盘珠子蹦出来打到自己脸上。
他昨夜听黑熊粗略讲述过大致的缴获,可现在计算到三分之二的府库数据,就追平了昨夜黑熊的粗略预估。
这说明关中各处府库里封存的财富价值很高,比黑熊预估的高一半!
黄金易于运输,所以黄金数据与黑熊的记忆没有出入;有巨大数据出入的是各种铜器!
铸钱,铸造更好的五铢钱,还要铸造当十、当百五铢钱!
得知这么多的铜器储备,铸钱的念头反复冲击着诸葛亮思维。
大量优质五铢钱投入市场,自会激发百姓的生产积极性!
尤其是曹操自建安五年放弃税赋,改征户调以来,己方大规模铸造优质五铢钱,那从货币、经济方面来说,己方就超出曹操、许都朝廷一大截!
不管未来徭役、田租还是什么,都需要大量的流通货币进行周转。
用刀剑逼迫百姓生产粮食、运输粮食到官仓的效率,远不如用钱来刺激百姓。
钱只要流通起来,那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钱是最好的修补剂和润滑剂,诸葛亮不懂修补剂、润滑剂,可他崇尚管仲的治国思想。
马良站在门外走廊,听着偏厅内激烈的算盘珠子碰撞声响,虽然很好奇,又不敢贸然入内。
上班第一天就迟到,他多少有些尴尬。
随着黑熊停止拨打算盘:“许多巨形铜器是预估,如今大致估算,约有八十三万斤铜料。”
其中大部分是不好销毁、拆解、搬运掩藏的大型铜器,再扣掉一些封存入库的精致、实用小型铜器,能拿来铸造新钱的铜料不足十万斤。
就铸造质量优秀的五铢钱一事,黑熊也是挂念了好久。
钱能节省很多麻烦,能增加行政效率,能改善所有人的生活。
诸葛亮想要铸造新钱,用新钱来巩固人心,他自然是支持的。
只是此刻随着他停下左手,诸葛亮也被算盘吸引,这个算盘在诸葛亮眼中,说是国之重器也不算过分。
之前他心中的一些疑虑,也被算盘消解了。
黑熊之所以能统御大军,恐怕不需要什么奇才辅佐,黑熊自己就能做完统筹和分配计算。
指挥军队越多,指挥中枢的计算量就越庞大。
黑熊自己有十分先进的计算方式,征讨匈奴时军队、辅兵、被解救的女子孩童也都是按着百人队、千人队进行编制,这更进一步节省了计算量。
“我大约能调拨十万到十三万斤铜料。”
说着黑熊抹平算盘,啪啪敲打眨眼间就说:“取其均值,大约能铸造九千万五铢钱。等天气转暖,各处持续清理废墟,还能陆续搜集铜料。那我们这次铸币,就定个一亿钱。”
看诸葛亮目光集中在算盘上,黑熊抬起晃了晃递给诸葛亮。
诸葛亮起身双手来接,算盘用料十分扎实,珠子是黑檀木,框架是金檀木,诸葛亮感觉自己抬了个小桌案。
他重新落座,黑熊继续说:“除了铜币五铢钱、当五、当十五铢外,我还要铸造金币,价值以当五十、当百、当五百、当千四种。”
诸葛亮愕然,抬手摸了摸自己鬓角:“主公是说要拿黄金铸造新钱?”
“是,此前我也想过拿铜铸造当五十、当百,但觉得有些不合适。昨夜先生谈及铸造新币,我越发感觉大额钱币用黄金比较好。”
黑熊说完沉默,给时间让诸葛亮思考。
当世的度量衡单位里,重量的基本锚定物是黍米,十六颗黍米是一豆,六豆等于一铢;二十四铢等于一两,十六两等于一斤。
一枚五铢钱,在最完美的状态下,它就应该重五铢。
大致上上来,五枚五铢钱就是一两重;八十钱就是一斤重。
过去官方汇率里,一万钱等于一金,就是一百二十五斤铜,等于一斤黄金。
诸葛亮没有开口争辩,反而问:“主公的意思是,用黄金铸造大钱、小钱,大钱当值一千、五百,小钱一百、五十。是拿一金铸造十大钱,还是二十大钱?”
如果一金黄金铸造十个大钱,相当于黄金均分,贯彻的还是一万五铢钱等于一金的汇率。
“若一金均分十份,铸造十个大钱,那豪强、富商必然会收集金币,熔铸为器皿。大钱一千,用金一两;大钱五百,用金半两为佳。再造当值一百,用六铢之金;余下当值五十,用三株金太少,混合杂金也不好。”
黑熊平缓讲述自己的想法:“黄金质软,为免奸贼切割、磨损金币,我准备改进技艺,用冲压的方式制造金币,就定一千、五百、一百面值。铜币的话,当五十用铜一两,当十用铜半两,不造当五之钱。”
诸葛亮听着又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妥,他的原计划里是用半两铜铸造当百钱。
这是信用货币,具体重量不是关键,等值回收以及技术防伪才是关键。
而他的最初计划,是一次铸造二十亿钱。
如果按着黑熊的计划,最大的铜钱面值五十,那么这次铜币也就能铸造个八亿钱左右;其他缺额,会由金币填充。
诸葛亮思索再三:“主公仁厚,臣不及也。”
“我不看重钱财,以后先生不要为我节省,只需要考虑施政通畅。”
黑熊这时候看一眼门外,看到了等候的几个人,张定也回来了,正坐在门外走廊喝茶。
目光相对,黑熊对着张定笑了笑,目光又略过马良,随即又看诸葛亮:“此前铸币使用泥范,我欲改用铜范。金币我会亲自负责,太史文恭手艺精良,我会让他雕刻祖钱,并翻砂铸造母钱。这铸钱一事就托付给了孔明先生,需要什么人,先生拟定名录需求,我为先生搜寻。”
“还有,铸钱乃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先生不必隐瞒,可找人商议,群策群力,有则改进无则加勉。”
“是,臣领命。”
诸葛亮起身拱手,黑熊也起身送诸葛亮出行:“算盘乃国家机密,晚餐后,我向先生传授运算口诀。”
“谢主公。”
诸葛亮收敛笑容,到门口处,又抱着羽扇拱拱手,后退几步才走。
黑熊引张定入内,绕过屏风直入侧门进入书房。
张定摘下头盔,要行礼却被黑熊搀扶:“左辅各县百户所如何了?”
“皆铺设完毕,没有遗漏。”
张定将头盔放在座位旁边的木柜上,就见黑熊随手抛过来一个桃子,当即喜笑颜开接住擦了擦绒毛。
黑熊也擦桃绒毛后咬一口,嚼着才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军都尉府的都尉,接下来一段时间,渭南、渭北你要多加巡视。不能让他们受欺负,他们也不能恃强欺辱民户。别怕杀人,你果断处死几个,能预防许多同类案件。”
张定小口吃着桃,吞咽后才说:“渠帅,仆就担忧杀戮有功之士,令壮士寒心。”
“从他们违背我的命令,违法乱纪时,他们就不是什么有功之士。你缺乏功勋,若想让这些新编部伍信服,实在是太难了。与其让他们信服,不如让他们惧怕你。不要姑息,未来你就算出镇一方,我会给你调派其他军队,你不必顾虑、讨好他们。”
另一边诸葛亮引着马良去见崔州平,崔州平虽然还没有获取实际官职,但以他的出身、履历和年龄来说,大司马公府成立,崔州平必然是前五之一。
诸葛亮也不隐瞒,讲述了昨夜黑熊许诺的长史之位。
马良闻言仿佛感同身受,诸葛亮被认可,就是对他的认可。
崔州平却是皱眉,马良也很快冷静下来:“先生,难道孔明兄长不适合?”
“不是孔明不适合,而是目前时机不合适。”
崔州平说着摇头笑笑:“我们的这位小主公心思颇多,诚然十分器重孔明,但孔明寸功未立,如何能服众?所以孔明若成为长史,必然扰的公府掾属、幕臣心神大乱,外敌也会生出轻视之意。”
说着又仰头呵呵笑了笑:“或许当世眼中,孔明还会沦为幸进、佞臣。”
见诸葛亮神情庄肃,崔州平又安抚焦虑的马良:“孔明自然是可以胜任的。主公做事无迹可寻,众人不敢指责,只会刁难孔明。依我看,主公是想借机看看诸人表现。这些人就像池中的鱼群,而孔明是投入池中的食料。”
马良听着缓缓点头,释然不少。
但诸葛亮听出了一些,也看出了崔州平言语里的谨慎。
把鱼惊起来,肯定不是单纯的想要看热闹。
诸葛亮随即就讲述受托铸造铜币一事,崔州平立刻规劝:“孔明不妨婉辞长史之职,待主公受封、拜为大司马后,陈震身为长史,由他去许都朝觐天子进献方物最为合适。这一去再来时,受领一郡,必然无法兼领长史。”
诸葛亮点着头:“崔公的意思是,陈孝起离去后,另举贤明?”
“正是。”
崔州平伸出手,用食指指着自己:“老朽不才,徒有一番虚名,可暂时充当门面。”
又看一眼马良,崔州平点拨说:“池水浑浊,不是什么好事。我们根基浅薄,不宜与关陇之士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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