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双方控制区域盗匪清剿以及商路的开通,使得沮鹄这次出使关中比以往快了两天。
本以为这次能直接在甘泉再见到黑熊。
按着常理、人情推论,接连历经大战,又收得蜀中,关中正好能沉心发展之际,黑熊应该静静待在甘泉才对。
哪怕是奉行黄老治国之道,黑熊也应该在这样的时节里待在甘泉,放任各处恣意、顺惯性发展。
不做干扰,不做收割,才是最快的休养、恢复办法。
故而沮鹄过龙门后就想直扑甘泉而去,他现在对长安城里那帮所谓名士、大儒、数千士人已经失去了兴趣。
与那些人任何的交谈,都是一种浪费时间且无意义的事情。
车队缓缓而行,沮鹄穿戴便装头戴小冠正单腿坐在车辕,另一条腿垂在边上,随着马车前进而轻轻摆动。
看着路边延绵到尽头的田野,相隔七八里就一座兵社、里社。
关中传统的里社村庄将百户所下辖的生产队、寨堡称之为兵社,或工社以及农社。
某些集中养殖牛羊的被称之为牛社、羊社,以及麻社、桑社之类,基本上听俗称就能知道该处的主要职能。
不管各社还是传统里社,社区本就向着堡垒改造,而堡垒外围还会根据山川、道路走势规划、板筑一道外围的土墙。
这土墙内外,多种植桑林。
相隔遥远,沮鹄也能一眼认出叶片宽大的桑林;除了带状的桑林,还有同样带状栽植的其他树苗、小林。
有的是杨柳榆树,也有各类果树,只是目前树苗纤细、单薄,看不出种类。
一片片树林形成了盎然绿意,这让沮鹄心神蔚然之余,更感忧虑。
一路上途径各处休息,通过简单的交谈,他已经察觉各处的社,哪怕是传统的里社,也在朝着河北特色的庄园改进。
有的工社,甚至就在堡垒墙壁上树立木板,上面书写字迹,内容显然就是《四时月令》的增删版本。
还有许多社,会书写‘社约’,如同本社的生活条例。
大姓聚族而居的地方,才会在共祖的氛围下,由一些有威望的族老带头,对着祖先灵位盟誓签订类似的‘族约’。
世代友邻的大族相互通婚,也会几个家族一起签订范围更大的乡约。
而关中各社,各类人员聚集生活,不仅在走河北庄园发展的路线,还在签立社约、公誓……这让沮鹄感到恐惧。
曹操带着败兵进入青州,做出现在种种一切,实属逼不得已。
曹操都能粉碎青州过往几百年积累形成的一切,无数先秦时期就扎根发展的公卿后裔家族被曹操击破、瓦解,那么关中也有这样的力量!
沮鹄不敢想象,也不愿意想象自己的家族在未来会遭受怎样的折磨。
扶风苏氏历经三辅大乱后也算是硕果仅存的衣冠大姓,结果呢,硬是拆分宗族结构,所占的田地、牧场析分成了三个百户所。
大概自家,能分出二十几个百户所。
到时候能给自家剩下什么?
至于投降输一半……能保留一半,对于家族来说也是了不得的功绩。
可看关中如今百业日益兴旺的迹象,怎可能会有投降输一半的待遇?
至于怎么遏制关中的发展势头……沮鹄暂时想不到,也不想深入推敲这个问题。
起码离开关中前,这种事情埋在心里即可。
不能与人讨论,不能书写文字记录,一切要回到邺城后才能从长计议。
就这样,沮鹄搁置忧虑,一副踏青出游的姿态,欣赏一片繁忙的路途风景。
突然同车的一个士人抬手指着远处一片低矮桑林:“快看那里!”
沮鹄下意识扭头去看,就见桑林下一双男女正在嬉戏,他们的背篓塞满了采摘的桑叶,此刻正在林边紧密贴合在一起。
桑林本就是去年新种的桑苗,略比人高,单根枝条,全赖种植密集,才看着茂盛。
沮鹄扭头瞥一眼也只是笑笑,春日美好,这一路上没少见这种场景。
只是各处村社,也就传统里社里的女子姿貌还能稍稍入眼。
大多数社里的女子,多是从匈奴、诸胡手里解救回来的,历经了苦楚,饱受折磨,纵然形体好看一些,但肌肤、容颜与气质已经很难入沮鹄的眼界。
又见桑林处女子牵着男子往桑林里钻,沮鹄也是面泛笑意,神情之间满是不以为异。
这算什么?
在自家庄园里,他若是乐意,可以组织几十个年轻奴婢与他嬉戏玩耍。
行进队伍多发出笑声,顿时感觉路程也轻松了许多。
不久,沮鹄站在车辕处观察车队前后,思索下一处合适的休息点时,突然就见远处道路之上扬尘密集,显然是一股骑士纵马轻驰,践踏出这样的尘土规模。
虽有和煦微风,但尘土规模略大,持续飞扬,说明骑士队伍前后相连,始终在制造烟尘。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关中各处唯一能带大队骑士出行的只有一个人。
不等他开口呼喝,就见一骑当先的太史文恭金盔金甲锦绣素白斗篷,骑乘罩着毡毯的高硕龙驹从他身边猛地经过。
同时惊扰了车队的牛马与护卫骑士,部分护卫骑士穿戴铠甲,此刻纷纷下马。
随即就见同样金盔金甲的黑熊乘马轻驰,座下宝马四蹄以夸张姿态踏地、蹬腿而行,使得马背上的黑熊身形安稳,颠簸极小。
黑熊认出这支河北队伍,早早控速,停到旗帜处才看到沮鹄,当即抬手摘下面具:“不想竟是河北故人,沮君,别来无恙乎?”
沮鹄赶紧下车拱手,抬头看马上的黑熊:“承蒙大司马挂念,外臣竟不想在此处与大司马相遇。大司马这是?”
“你我白衣之交,不必这样见外。”
黑熊翻身下马,这时候开路的吕布也驱马返回,后面跟随的金盔、鎏金鱼鳞甲五十余傀儡骑士也纷纷减速、抵近这里后下马。
一些骑士已开始从马具上取帷幕、组合桌椅、毡毯之类,它们在路边平阔处扎立矛戟为杆,以此固定帷幕。
黑熊上前拉着沮鹄的手上下审视、打量,笑说:“我昨日得知沮君过龙门,就改道东巡,本想今夜再与沮君相见,沮君却加快脚程,可是公务急促?”
“奉大将军令,不敢贻误。”
沮鹄对着邺城所在拱拱手,又笑看黑熊:“其实也不曾想到关中道路整备,沿途村社便捷,不知觉中就走的快了些。这得赖大司马治理之功,非外臣蓄意如此。”
“沮君说的有理,就等关中府库有数年之积蓄,我就大修驰道。到时候沮君再来,较之今日还能再快三分!”
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黑熊,沮鹄不由想到了初见之时。
暗暗感慨不已,这大概就是自己给家族、后人能留下最宝贵的东西了。
顺着黑熊展臂看向东边已经走过的路途,沮鹄就感慨:“外臣更想天下一统士民安乐时,外臣出游时能闲逸自定,可从容观沿途风土。或走走停停,或借宿数日以观景致。”
“会有这么一天的。”
黑熊见路边已经扎好帷幕,就对沮鹄展臂:“沮君,请。”
“不敢,大司马先请。”
沮鹄躬身展臂,他是真的不敢率先迈步。
虽说他代表河北的袁大将军,可终究不是袁大将军。
稍有逾越冒犯的地方,大司马身后跳出一个小校先一刀砍死他……那说什么都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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