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日的清晨,夜雨之后甘泉山更是清冷、新润。
宽阔营房内,黑熊正专心摆弄一个大型的甘泉沙盘。
整个沙盘方圆一丈,摆在方桌上,浓缩了甘泉目前四个乡与道路、山川、林地状况。
这里本就是前汉甘泉宫遗址,当时的甘泉宫绝不是武帝个人避暑的行宫。
随武帝居住在这里的勋贵、外戚、宗室、官吏、驻军再算上奴仆,不下二三十万。
长安是帝都,而政令决策出自甘泉,这里可以说是第二都城。
同时甘泉位于秦直道,更靠近北边,利于指挥前线军队。
因此甘泉山附近残留着大量建筑遗址,使用这些遗址最大的好处就是省去了地面平整、硬化工作。
未来黑熊不准备在长安久住,夏秋住宿甘泉,冬春则在上林苑南边。
而以甘泉现在的发展,也到了重建城邑的时刻。
他认真观摩沙盘,还是对身边的法正说:“甘泉是施政之所,娱乐设施就留在池阳。这里今后只有官吏、驻军,与吏士的妻妾子女。仆从之类,一并官派,私家奴仆不得逗留。”
法正默然,这么一来,商人想要靠近幕府中枢的距离更远了。
他握着木鞭绕甘泉各处比划:“那是否外围修筑墙垒?”
“此无用之物,不必耗费民力。”
黑熊用手里木鞭挑起一个个拇指大的堡垒模型摆在各处:“这便是我的筑城方式,真让敌军攻到甘泉,有没有城墙已经不重要了。各处堡垒建好,吏民心向幕府,纵然生出波澜,贼人也难有席卷之势。”
一处处的堡垒,才是黑熊眼中自己最大的善政。
口头的承诺,别说换一代人,可能一个晚上过去就翻脸不认了。
只有这样坚实稳固的堡垒,才能让吏民有对抗灾难的底气。
看着三五堡垒组成小型乡邑据点,一个个据点填塞山谷道路,法正则说:“君上爱惜民力,而臣顾虑大军远征之际腹心生患。”
“孝直不必顾虑,这种事情一定会发生。”
黑熊说着笑了笑:“原本我也犹豫要不要继续隐藏青华卫,青华卫瞒得了庸碌之辈,瞒不了那些乱世英豪。与其模棱两可,还不如让我的剑出鞘,免得锈了。”
“这次远征,我会分兵五路,使关中空虚。这样就算生乱,我的历战老兵不会卷进来。”
“五路?”
法正惊愕,黑熊笑而不语,法正略思索:“君上是要行虚实之计?”
“大差不差。”
黑熊收敛笑容,只要动兵,要将蜀中、荆州、雒中夏侯、河北以及幽州都做成敌人进行防御。
到时候东部鲜卑战况消息明确前,各方不见得敢动。
东部鲜卑是一场征服战,要的是人畜而非土地。
黑熊没兴趣在苦寒的东北与公孙康、刘备会盟,签立什么誓书。
只要击破东部鲜卑,带了主要战利品立刻撤军,后续扫尾、吃烂肉的机会丢给鲜卑人、匈奴人即可。
让他们吃点汤水,如果刘备出兵助战,也能跟着搜刮一些。
一击得手就快速返回关中,然后展开下一场战争。
各方统帅没几个心慈手软的,与其被自己磨死、拖死,肯定会主动开战。
主动开战,还有胜算。
一个具备自我牺牲勇气的人率先开战,其他人肯定会跟上。
东部鲜卑的战报不出现,各方还能忍耐、克制,期望于蛮勇的东部鲜卑击败自己。
东部鲜卑战败,意味着自己在辽东之北,南方势必率先开战。
刘巴是抱着必死、成为烈士的心态来关中的,他就是想用自己的命来坚定荆南、江东大姓的抗争勇气。
所以是否派遣荆州刺史并不重要了,这里注定打烂。
只希望荆州这里变数不要太多,否则会导致蜀中也动乱起来。
迫降、外交斡旋获取的地盘就这点不好,存在盘根错节的固有势力。
哪怕如张家、王家那样析分家业,可他们在本地的号召力、动员力依旧存在。
藏匿的军械不可能凭空消失,随时可以动员武装力量。
自己在做战争准备,各方也在做类似的决战准备。
没有投降输一半的说法,就算自己同意,他们也舍不得。
这片土地上,自古以来就是赢家通吃。
如光武帝那样天命所钟,得道多助的开国皇帝,注定无法对协助他打天下的合伙人进行清查。
检地都无法进行的朝廷,还能有什么执行力?
只是法正另有看法,说:“君上,东胡遥远,与我无犯,不若暂行搁置。而荆州近在咫尺,又是膏腴之地,不若先行征讨荆南,破长沙国。如此可疏通交州,得南海之利。这样荆州顽固匪类也可一并驱入江东,随后在江夏驻军,足以抵御。”
“如此隔绝东南伪朝,蜀中自然稳固。”
“这样一来,蜀中钱粮物资出三峡,汇聚于荆州,期间大造战舰,精练水师。待时机合适,发二十万大军顺江而下,一战可定江东。伪朝破灭,余者跳梁小丑也,不足为虑。”
法正说着拱手:“今君上当以堂堂正正之势,何必顾虑两汉遗丑?”
见黑熊沉默,也不反驳,法正更进一步说:“天下之顺逆,已操控于君上之手。群丑已是将死之人,彼辈形体消亡,灭其文字,亡其苗裔,君上的后人谁又在乎?”
“孝直说的有理,这是平天下之捷径,正是因为这样,刘巴才来关中寻死。”
黑熊绕着桌子看沙盘,目光下垂:“他想迫使我就范,我不会如他所愿,也能激发南方抗争之心。”
“只是孝直啊,我更想拓展天下。”
黑熊双臂环抱张开:“这天下很大,而我们终究会老去。杀死敌人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若是让数万人、十余万英杰之士披荆斩棘衣衫褴褛去外方之地开拓基业,实在是困难。只能迫使敌人,去开拓外方。”
“君上知海外之事?”
“这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这天下实在是太大了。”
黑熊由衷感慨着:“昔年张骞出使西域,带来了许多良种。这还只是西域,若是去更遥远的地方勘察、探索,或许我们的子孙能不再受饥寒之苦。”
法正沉默,想到自己也才刚刚步入壮年,对于南下荆州,快速平定天下的想法也就没有那么坚定了。
反正自己年轻,大司马也英明神武。
哪怕大司马沉湎女色,凭着大司马的信重,自己也能重整局势。
形势最坏,不过以死相报这番知遇之恩。
法正思索着,缓缓点头:“那就放过他们,希望他们能识趣。”
对此黑熊笑了笑:“这样也利于后人成长,海外残敌生性顽强,还时刻想卷土重来,后人也能有事做。”
“这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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