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服,错的不是我,是她!”
公堂十分安静,当坐在衙门正中上位的陆平敲响惊堂木开始宣布审案之后,王父立即就大叫出声,虽然他的声音很饱含情绪,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其他地方。
安静坐在上方一侧的许辰,才是公堂真正的焦点。
人群虽然关心案情,但亲眼看到国相就坐在眼前的时候,他们还是更加稀罕后者,毕竟能亲眼看到国相的机会并不是很多。
他们看到,年轻的国相进入公堂之后,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的作为旁观者。
人群难免猜测这个男人心里的想法,既然亲自来了,那一定有所倾向,而他的倾向必定会有决定性的作用。
眼看王父喊话之后公堂也是一片沉默,许辰这才意识到不对,似乎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自己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今日本座只是一个旁观群众,与外面围观的百姓并无区别,案件审理只需如常进行就好。”
声音落下,人群轻微一阵动静。
再度安静下来时,终于是重新开始关注案情。
但许辰还是感受到一道目光,他顺着看过去,就看到公堂中一个年轻女子正紧紧盯着自己。
如今几人身份说明,许辰自然知道这就是蔡文姬。
他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毕竟也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才女。
只是蔡文姬的脸依然给了他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他仔细回想却想不起究竟哪里见过。
最后他只能朝着蔡文姬点点头,不再多想此事,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公堂。
蔡文姬随后也收回目光,再度看到那熟悉的脸庞,她的心情颇有几分复杂,对方似乎已经忘了数年前那短暂的一面。
收拾心情之后,公堂之上传来陆平平静的声音:“王贞,你父亲称其无错,错在你身,你有什么想说的。”
王贞看了一眼王父,又看了一眼陆平,神情有些慌乱,不知如何回答。
她能忍受千夫所指站出来,就已经用掉所有的勇气,还要与亲生父亲对簿公堂,这种精神压力实在是难以承受。
蔡文姬自然明白这种王贞的难处,这也是她会出现在公堂上的原因。
她只需要王贞站出来就行,剩下的事情,自己可以帮其应付。
毕竟是出身士族的精英女子,不论见识还是胆气,蔡文姬都要比一般百姓要强大的多。
当她站起身来,油然而出的那种自信与淡定气度,一下就把众人给比了下去。
“民女代王贞而发声,我玄夏自有律令,人人皆有人身自由之权利,强迫他人意志限制其行动,可以以非法监禁罪名论处!”
蔡文姬语气冷峻,指向了一边的王父:“他监禁王贞逼迫出嫁,完全符合这一罪行,王贞只是受害者而已,何来有错一说?”
公堂一时有些安静,蔡文姬这种强大的气场,一下就把在场之人都给镇住。
处事不惊,言行有据,傲而不倨,一举一动天然就令人折服。
许辰把一切看在眼里,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士族培养出来的真正精英确实有足够强大的气势,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天然就有巨大的差异,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王父如何服气,当即就反驳起来:“父亲管女儿,这能是犯罪吗,这是我自家之家事,便是官府也管不着!”
他却也十分机灵,这种情况下转头就拉起了外援,冲着围观百姓叫喊起来:“官府就是再大,也管不着百姓家事,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
这一番动作很有效果,立刻就引起了围观百姓的附和。
即便是百姓,也和官府保持着足够的边界感,他们一定不愿意官府插手具体的家事,这实际上是对父母权力的一种侵犯。
很多事情可以被宗族管,可以父母决定,但不能被官府所干涉。
百姓其实都很精明,他们都知道一件事,如果今天官府插手了这件事,那以后自家就不好管教儿女了,因为头上还有官府的铁律在管束自己。
没人喜欢被管束,官府如果侵占了父母的绝对权威,他们都会觉得很不舒服。
于是在百姓的附和之下,公堂的声音似乎一面倒的倾向于王父。
但陆平并没有被这种声势所裹挟,依然冷静的进行质询:“有没有错,这是由法令条文决定的事情,你只需要回应原告所说是否属实,你是否有监禁王贞和逼嫁之事实!”
王父闻言,脸色十分难看,虽然心里十分愤懑,但他知道自己是拗不过官府的。
冷着脸看一眼王贞之后,他只能咬牙承认:“确有此事,但这是父亲管教女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绝不是犯罪!”
陆平点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和倾向,他就像一个冷酷的判官,只在寻找事实真相。
他转过头,再度问起王贞:“你确系不愿出嫁?”
王贞闻言,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陆平又问起王父:“你明知王贞不愿出嫁,但仍然强逼她,是否如此?”
王父虽然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是这事情自己没有可以遮掩的可能,他只能黑着脸点点头。
如此,事实已经足够清楚了,到这一步案情就明明白白的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王贞所举告之内容完全符合事实。
不过,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时候。
这种案子事实如何一目了然,根本没有难度,该如何判罚,才是真正的难点。
若是搁大汉的时候,这种事情官府都不会去受理,说不定还要责罚女儿一顿。
而现在玄夏官府既然受理了,那就必须要有个明确的说法。
官府的手是否要伸到家庭之中,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此后社会个体的意识将会逐渐强化,朝廷的管束将具体到每一个百姓身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家事不家事,只有合不合法了。
究竟会如何判罚呢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沉默的气氛,却让王父急眼了:“我有话说!”
陆平看他一眼,沉声道:“准。”
王父立马开始说话:“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这是千百年不变的规矩,世世代代就是这么过来的,凭什么到我这里就是错了,大汉尚且知道以孝为先,难道咱玄夏连大汉都不如吗!”
这话一出,围观众人都是一惊,心道王父话语之胆大。
毕竟那个男人就坐在旁边,他居然敢这么把话头往玄夏朝廷的高度上升,这是真不怕那个男人尴尬啊。
然而众人看过去,却只看到那个男人面色如常,丝毫没有被这句话影响到。
不等陆平说话,蔡文姬也不甘示弱上前一步:“民女亦有话说!”
陆平也是点头:“准。”
蔡文姬看向王父:“千百年都是这么做的,那只能说明千百年都是错的!”
就在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人群顿时一片哗然,蔡文姬这番话在他们看来便是语出惊人,祖宗世代的规矩怎么能错的!
王父眼睛一瞪:“怎么错了,遵从孝道听命父母,这有什么错!”
蔡文姬摇了摇头,问道:“为人子女遵从孝道自是应当,但这不意味着不分是非的顺从父母,父母若是错了那就是错了,子女不该错上加错。”
王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最后冷哼一声:“天大地大父母最大,子女若是不听便是不孝,不管问谁都是这样的道理。”
“是吗。”蔡文姬也跟着笑了笑,她的笑就要平静许多了:“那如果父亲要子女伤害母亲,子女应该听从吗?”
王父顿时哑口无言,简单的一个假设,顿时就让他的说法不攻自破了。
伤害母亲自是不孝,子女无论如何不该做,但若是不听父亲之话,那也是不孝,如此,子女必须无条件服从父母的说法,也就不能成立。
就连外面的一众百姓,这会儿也是面面相觑。
但很快,王父也回过神来,连连摇头:“不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为女儿筹谋婚事如何有错,她不愿意则错在她,女儿有错我当然要纠正,监禁自由也只是无奈之举而已,这绝不是什么犯罪!”
蔡文姬不以为然道:“王贞也有人身自由之权利,你监禁逼迫她,这本就错了。”
王父冷哼一声:“难道父亲还没有管教子女的权力不成,父母生养之恩,便是绑她几天让她嫁人,那也不是罪过!”
“圣人有言,人人生而平等,所有人的基本权利都是上天赋予,这神圣不可侵犯。”
蔡文姬也丝毫不退让,如此一言之后就转过身,随后朝着上面旁观的许辰躬身拱手行礼,起身之后这才指着王贞,斩钉截铁的说出话语。
“是以她的人身自由也神圣不可侵犯,这权利由上天赐予,由圣人钦定,没有任何人能凌驾其上。”
说到这里,蔡文姬的声音极为严厉:“即便是父母,也不行!”
公堂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微微张开嘴巴,这一刻他们不管心里认不认同,都没有任何话语可以反驳。
许辰也是微微愕然,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蔡琰当真好大胆子,敢拿自己来扯虎皮。
蔡文姬飞速扫了一眼上面的许辰,一闪而过的目光有些心虚,但很快她就看向王父:“你所谓父母的威权,难道还能大过天地,大过圣人不成!”
王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上面面无表情的许辰,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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