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是谁?
艾林关门的动作一滞,抬头看向薇拉。
昏暗的石阶上,烛光黯淡。
女术士面容沉静,但有大半都被深沉的阴影遮蔽着。
空气中氤氲着古堡特有的潮湿微腐气味。
那是老鼠或者其他不知名的小动物,在这庞大的灰石建筑,某个不知名的小角落被风干、腐烂、降解的气味。
再勤快的清扫者也难以避免古堡产生这种味道。
就像是人类上了年龄之后,再怎么勤加清洗,也难以避免的与生俱来的老人味。
淡淡的小豆蔻清香随石阶的风吹来,似乎想遮蔽这种气味……
但或许因为距离太远,以致难以完全覆盖。
又或是距离太近,清幽的香味反而使得这淡淡的腐臭,分外浓郁。
不知道为什么,嗅着古堡微凉的风传来的复杂气味。
艾林望着眼前状似随意地女术士,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或许……
薇拉今晚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如此急迫地使用传送门前来,却又在门口停驻许久,就是为了问出这个问题。
她为什么急迫?为什么犹豫?为什么害怕?
又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薇拉女士认识我的生身父母吗?”
沉默了片刻,他仔细观察着薇拉的表情,好奇地反问。
“或许认识,或许不认识,”女术士挽了挽鬓角略有凌乱的发丝,空气中潮湿微腐的气味轻了一些,“不过只要你想知道,我总有办法能找到……”
她在闪躲………猎魔人皱了皱眉,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但她为什么闪躲?
猎魔人继续观察着女术士的表情,但精致到几乎完美的面容却一成不变,红发红瞳本应象征炽热,却平静地如同高山上的霜雪。
一如往常。
就好像不是她在问,而是他在请求……
他在渴求知晓与“他”血脉相连,却抛弃“他”的人、背弃“他”的人是谁?
这令两世孤儿的他感到极为不适……
他真的想知道吗?
“暂时不用麻烦了,我现在挺好的。”艾林本能地拒绝道。
女术士刚放下的右手顿时一滞,然后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哒哒哒~”
脚步声敲打着冰冷的石阶。
望着女术士的背影远离,猎魔人倚在木门上,右手下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花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但没思考多久。
“如果有一天……”清冷的声音又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他。
循声看过去,女术士站在石阶的转角处,轻扶着深灰色石壁。
“你若想寻找……他们……”红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泽,与艾林对上了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本就断断续续的语句陡然一滞。
女术士原地静默了片刻,小巧的薄唇微微张开后,又迅速抿了抿。
“算了,当我没说吧。”
之后。
出乎猎魔人意料之外地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微微颔首,平淡地说了句“别让自己太累了”。
随后便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只余“哒哒哒~”的仓促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木门之前的空间,被潮湿的轻腐味儿彻底占据。
“砰~”
木门被轻轻关上。
烛光晃动着阴影,摆放在棕色小圆桌上的茶杯还在蒸腾着热气。
猎魔人坐回圆桌旁高背椅上,闭上眼琢磨着刚刚与女术士的对话。
狼学派首席继承人、生身父母……
说实话,以他和薇拉之间的关系,以及过去女术士在他身上的付出。
这两个话题中,无论哪一个他都回答拒绝得有些生硬,不近情面了。
但艾林只能如此。
狼学派虽说结构松散,只是众多被外界排斥的猎魔人报团取暖的地方,在其他人口中,首席也是一个堪称道德表率的英雄人物。
可再松散的组织也是组织,再薄弱的权利也是权利。
何况以猎魔人世界的观念来看,搏杀技艺高超的近百人武装团体,实际上已经是一股非常可观的政治力量了。
没看作为一国之主的科德温国王哈克索,都忌惮得欲除之而后快。
因此。
学派内对那张位置有想法的人肯定不少。
何况首席本身也只是个普通人,想法总是会改变的。
所以即便会引得女术士的不快,他也必须谨慎一点表达自己的欲求。
过早暴露自己的野心,并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生身父母……
“薇拉是‘我’的母亲吗?”
猎魔人思索着。
食指下意识敲击圆桌的桌面。
“咚咚咚~”
轻微的敲击声在宽敞的房间里来回震荡。
年初高山试炼前后,他其实就数次考虑过这个问题。
毕竟。
他与维瑟米尔这些普通人不同。
虽然成为女术士会失去生育能力广为人知,但他是知道未来会出现杰洛特这一个特例的。
碰见薇拉三番四次的刻意照顾,难免会向这个方向多想一点。
但女术士或许能够生育,但猎魔人生育的例子却一个都没有。
以前世杰洛特的滥情程度,若是猎魔人有那能力,即便概率再低,也肯定子孙满堂了。
更不提女术士和猎魔人产生子嗣了。
于是。
当时的他直接就把这种可能性排除在外。
之后因为离开凯尔莫罕,与薇拉之间也没什么接触,就没再考虑这个问题。
但今天。
看到薇拉如此异样的表现,又想起在梅里泰莉神庙时,又是送珍贵的魔法材料,又是几乎白替他打工,炼制售卖食尸鬼剑油……
艾林不由得又思考起自己身世的这一种可能。
“会不会……”猎魔人犹豫地小声喃喃,“女术士和猎魔人不可能有孩子……”
“但女术士和……”
话说到一半,猎魔人不由得睁开双眼,即便知道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也情不自禁心虚地扫了眼四周。
然后顿了顿,也没说出下半句话。
想了想,猎魔人又摇了摇头:
“虽然女术士的感情经历一向非常丰富,但也没听说过薇拉有其它伴侣啊……”
“相反,薇拉女士虽然凶名赫赫,但在情感方面似乎一直洁身自好。”
“而且……”
“维瑟米尔也提到过,薇拉和首席之间的关系,好像是从七八年前才开始变差的。”
“那时候‘我’早就出生了。”
想到这。
艾林猛地摇摇头。
果然。
不论怎么想,薇拉都不可能是“他”的母亲。
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薇拉若是“他”生母,猎魔人得到的好处肯定最多。
但将这种可能性排除之后,他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艾林敲击的食指猛地一顿,“‘我’是薇拉,可能也是首席,共同认识的某个人的孩子。”
“以自己的相貌来看,这个人应该是个人类。”
“因此以人类的寿命来看,能认识血色红狐和狼学派的首席,身份应该不低……呃……或许母系一方也有可能是女术士,这样一来薇拉如此特殊地优待我,就情有可原了……”
越想,艾林湛蓝的猫瞳便越亮。
“是了!”
“高山试炼前,因为是挚友的孩子,自然不愿意让我送死……”
“毫无保留地教他炼金、仪式,提供各种魔材,也情有可原……”
“前段时间的食尸鬼剑油生产、贩卖,也是如此……”
“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和薇拉首席是什么关系,才能做到这一步,难不成曾经救了薇拉或索伊的命?”
“现在突然来找我,想认亲,是不是听到了我在班阿德、温格堡或艾尔兰德闯出的名声?”
……
猎魔人猜测着。
但也只是猜测罢了,他心里没有半点认亲的想法。
即便他们有可能对艾林的事业带来相当大的帮助。
权势极高、富可敌国又或者实力强大。
相反,越是强大,越是地位高,艾林反而想要疏远。
因为在狼学派,学徒的来源都是会被记录下来的。
尤其因为意外律而来的,都会被标注。
而“艾林”在那记录上,一片空白。
他并不是意外律的“产物”,也就是说并不是父母被迫将他送上凯尔莫罕,而是如前世游戏中,被酗酒的父亲用来抵债的兰伯特一样……
他是被主动遗弃的。
至于为什么被遗弃,他并不想知道,因为以当时猎魔人试炼的死亡率来看,将他送上凯尔莫罕,与杀了他其实没多大差别。
因此。
不仅仅因为他是个三十岁的穿越者,所以没有随便认父认母的习惯,所以不愿相认。
同为孤儿,幼时过着虽不富裕,但也说得过去生活的他,在前世都没有过原谅抛弃者的想法。
接受了原身的记忆,知晓了原身所受的“磨炼”和极致痛苦之后,又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小利就妥协,拥有狩魔手记的他也不需要因为这些而妥协。
何况……
他也没资格原谅。
有资格的那个,早就在喝下青草煎药,经受溶肌削骨的残忍痛楚时,就死了。
“吱呀~”
轻叹一口气,猎魔人起身因为女术士到来,而打开的露台门关上。
房间里幽幽地满是小豆蔻的清香。
猎魔人伫立在露台两人高的木门旁,嗅着萦绕鼻尖的熟悉味道,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便浮现出昨天刚一回来,便看见的画面。
蒸腾着热气的浴桶、铺好整齐的床被、还有松软舒适的毛绒地毯……
“运气真差啊,艾林……”猎魔人又叹了口气,“如果你的母亲真的是薇拉就好了……”
“以她的性格,即便因为什么狗屁的意外律,肯定也不会把你教给猎魔人,让你遭受这样痛苦……”
“她肯定会像昨天那样,用魔法将家里收拾得仅仅有条,将一切都安排地好好的,给你一个舒适美满的家……”
“可惜,她不是。”
“当然……”猎魔人自嘲道,“如果你的母亲真的是薇拉,我可能也穿越不过来了,虽然这对我来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所以怎么说呢……”
“只能祝你无论是投胎、穿越还是转世,都能找到一户好人家,有一个像薇拉一样的好妈妈!”
……
万千感慨过后,艾林将房间里稍微收拾了一下,紧跟着……
“噗通~”
“噗通~”
心脏重又以独特的韵律迅速搏动。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时间还早,今天说什么也要将【兽吼:狂暴】完成一个循环。
……
“吱呀~”
木门被打开。
女术士刚有些失落地走进炼金室。
“薇拉女士!”
面前就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紧跟着“噼里嘭啷”一阵乱糟糟地碰撞声,令她忍不住莫名烦躁地抬起头。
她那傻乎乎、笨兮兮的学徒,正七手八脚地将炼金桌上摔得七零八落的东西都扶起来。
“明明都已经是个合格的女术士了,还是这么一惊一乍的。”
女术士皱了皱眉毛,忍不住想像往常一样训斥几句。
或者直接一个响指,锻炼锻炼她对昏睡与心智法咒的抗性。
但想了想刚刚难得提起勇气,却被三番四次拒绝经历,却又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了。
她难道听不出来吗?
艾林……她的孩子,分明在怨恨着她……
怨恨得如此地坚决,无情、冰冷、又酷寒。
严冬之时蓝山上最坚硬的千年寒冰,似乎也不过如此了。
可她又能如何呢?
她甚至觉得他怨恨得对……
不!
还不够!
只是怨恨还远远不够!
他甚至该憎恶,该仇恨,该用他赢来的银色长剑,狠狠地一剑刺穿她的胸膛。
就从心脏的正中间,最好不止一剑。
因她将他生在了地狱,又将他送到了地狱当中,最危险、最黑暗、最消极、最无助的深渊。
这个该死的地方就连“深渊的主人”都在悔恨、否定、求死……
她的奇迹之子啊……
她……她究竟逼她的奇迹之子走上了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啊……
“薇……薇拉女士,你没事吧?”
身前传来的小心翼翼声音,让她从悔恨的深渊中暂时抬起头。
“没事……”女术士摆摆手,也不打算训斥什么了,强撑着作为导师的端正仪态,垂着头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却没想……
一双被擦得发亮的褐色女靴,出现在正前方,挡住了她的路。
嗯?
女术士紧蹙着眉毛,冷冰冰地抬头看去。
她因心情不佳没有教训学徒,她的学徒竟反而敢拦在了她将行的路上?
“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
“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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