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诚如傅用林和章德宁所预料的那样,八月中旬以后,越来越多关于《棋圣》这部小说的评论文章出现在报纸和杂志上,文学界针对这部小说的讨论进入了如火如荼的阶段。
讨论逐渐分成了三种风格,一种是如《沪上文学》上的《论<棋圣>的狭隘民族主义》这一类的文章,抓住了小说里面的“爱国情结”非要说成是“狭隘民族主义”或者是“民粹主义”拼了命的攻击。
一种是针对围棋这一点的讨论,大多是围棋和文学的爱好者,这些人普遍认为林朝阳小说中所写的情节过于理想化,已经脱离了实际,完全是小说家的意淫。
还有一种则是对于小说的赞扬。
在诸多评论之中,第三种评论的数量是最多的,但舆论传播这个东西讲究的是眼球效应。
实事求是通常是引不起读者多大的关注度的,如果是危言耸听,人们的关注自然就会被吸引过来,抨击《棋圣》的那些文章便是如此。
因此这类文章数量虽然不多,影响力却不容小觑,一时之间倒是与那些肯定《棋圣》的评论打得有声有色。
外界对于《棋圣》的赞美或者批评声浪阵阵,并没有影响林朝阳,他依旧每天两点一线的过日子,偶尔周末闲暇便跑到信托商店、文物商店这些地方去淘淘宝。
他答应了陶玉书只拿稿费的四分之一来搞收藏,所以像之前在故宫外宾服务部那样豪掷千金是不可能了,每回出手都是精打细算,花钱是没那么痛快了,也算找到了点捡漏的快感。
可紧赚不够慢花的,《棋圣》在《燕京文学》发表,稿酬标准千字十块,十三万字就是一千三百块钱。
他分到了四分之一,也就是三百二十五块钱,跑了几趟商店就没了。
搞收藏,实在是太费钱了!
正当林朝阳为搞收藏没钱而发愁的时候,一张来自香江的汇款单打破了他的焦虑。
前段时间香江中文大学代表团来燕大访问,随团前来的诗人夏承缨代表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跟林朝阳签订了一份出版合同,打算以千字三百港元的价格出版林朝阳的《梵高之死》。
过了这么长时间,稿费终于打过来了,想来距离《梵高之死》在香江发行上市的时间也不远了。
《梵高之死》全文二十二万字,这次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支付的稿费高达六万六千港元,是林朝阳创作以来收到的最大一笔稿费。
收到了稿费,陶玉书也很兴奋,张罗着和林朝阳一起去中国银行取钱,陶玉墨也要跟着去凑热闹,还找了个很说得过去的理由。
“姐夫你要取这么多钱,人多点更安全。”
结果三人来到中国银行,便从办理业务的柜员那里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前两月国家刚刚颁布了新的《外汇管理条例》,条例规定:
居住在中国境内的中国人、外国侨民和无国籍人,收到由外国和香江、濠江等地区汇入的外汇,必须结售给中国银行;对每笔人民币三千元以上的大额汇款,允许留存10%的外汇。上述结售给中国银行所得的人民币,都可以享受优待侨汇的有关待遇。
强制结汇这个规定没变,但允许个人留存10%的外汇,对于林朝阳来说是个好消息。
这次出版社给他汇了六万六千港元,留存10%的外汇就是六千六百港元,是一笔不小的外汇储备了。
这笔钱不可能直接取出来,他要是想用,得换成外汇券才行。
不过林朝阳肯定不会把这钱换成外汇券,他现在又不缺外汇券,留在手里更好,万一以后要出国,不就有用武之地了吗?
现如今出国虽说可以跟外汇管理局申请外汇额度,但申请到的额度通常都低的令人发指,不如自己手里有外汇。
除了留存这件好事,这次新条例里面还有一句话:结售给中国银行所得的人民币,都可以享受优待侨汇的有关待遇。
建国之后国家外汇紧张,当时为了能够尽可能多的筹集外汇用于国家建设,政府号召那些海外华侨向国内亲友邮寄外汇,这就是侨汇。
这些外汇到了国内都得强制结汇,外汇变成了人民币,老百姓也不傻,谁愿意干这种事?
为了鼓励华侨带回外汇,政府就想了个主意,发行一批特殊的票证――侨汇券。
在五十年代,凡是从境外带回来的外汇折合人民币一百元的,可凭借侨汇券增加供应粮食6公斤、食油1公斤、白糖1公斤、鲜肉1公斤、棉布10尺。
如此优厚的政策自然引来了不少老百姓的踊跃参与,前些年,在南方某些海外关系多的省份,有些老百姓光是靠着海外亲属汇外币换来的侨汇券就能买房子。
1981年是个有些特殊的年份,几年来一片火热的经济改革出现了停滞情况。
年初gwy两次发出紧急文件“打击投机倒把”,主要原因就是政府发现近几年蓬勃发展的乡镇企业开始与国营企业抢市场、抢原材料,对国营企业的发展形成了巨大的冲击。
因此政府出台了一系列的宏观调控政策,但这一系列的措施在客观上造成了两个事实,一方面是它有效地控制了宏观经济的方向,避免了因过热而可能出现的种种动荡和不安定。
另一方面,它也使刚刚萌芽的乡镇企业遭受到了第一次寒流,几乎所有在1980年前后创办的企业在1981年度的经济指标都是下滑或停滞的。
刚刚过去的七月份,英国的《经济学人》杂志发表文章尖锐的指出,“外汇储备吃紧,国内通货膨胀严重,石油产量瓶颈、出口下降,对稀有能源资源的严重依赖使中国经济发生了严重问题。”
《外汇条例》的颁布因应的正是今年国内的经济大环境。
国家经济发展的好与坏不是林朝阳能够左右的,但《外汇条例》的颁布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
出版社支付给他的六万六千港元稿费,刨去10%的外汇留存,按照官方汇率换算成人民币就是一万八千块出头。
到了八十年代,以前只能用于购买指定生活物资的侨汇券也在演化,可以购买的商品种类不仅包括了生活日用品,更包括了诸多工业品,还可以兑换票证、购物券来使用。
在市场上所能买到的商品都可以使用侨汇券,几乎涵盖了老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还可以购买一些国内非常紧俏的进口商品,如果按照功能来说,几乎与外汇券差别不大了。
但与外汇券不同的是,侨汇券是由主券“侨汇人民币”和购买物资的“实票”构成的。
主券部分印有侨汇券名称、侨汇人民币数额、编号、有效期限及发行机构印章,实票上所印的则是可以购买的商品种类和数量。
因为是币票合一的票证,所以使用侨汇券购买物资不需要再额外支付人民币。
按照燕京市如今对侨汇发放商品配额的政策,林朝阳出售给中国人民的这些钱将带给他超过1吨的粮食和一百多公斤食用油,另外还有副食券几百张、购物券上千张。
听着银行柜员给他们算账,陶玉书姐俩都快听傻了。
“能给这么多东西?”陶玉墨喃喃自语道。
震惊过后,陶玉书又恢复了她平日里的精明,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同志,这侨汇券有效期是多久?”
如今这年头的票证都是有使用期限的,过期作废。
柜员说道:“我们的侨汇券有两种,一种是有效期一年的、一种是有效期两年的。”
听到她的回答,陶玉书对林朝阳说:“购物券还好说,我们能买东西。粮票、油票、副食票这些东西,我们恐怕五年也用不了啊!”
她又问柜员,“粮油副食券能少配一下吗?”
柜员摇了摇头,“同志,这些侨汇券都是由商业局统一发行的,商品配额也都是固定好的。多的东西,你们只能自己消化了。”
林朝阳低声说道:“我们自己私下处理吧。”
陶玉书点了点头,不再纠结。
从中国银行出来,林朝阳盘点了一下今天来取钱的收获。
出版社给他汇来了六万六千港元,其中有10%存在了中国银行的外汇账户,也就是6600港元。
剩下的港元都结汇成了人民币,共计有18063.54元,存进了存折里。
另外还有面值100块的侨汇券180张,总面值与人民币存款相当。
这些侨汇券可供林朝阳获得粮食1.8吨、食用油270斤、副食券900张、购物券3600张。
刚才在算的时候,大家其实是没什么概念的。
可等这些侨汇券真正拿到了手里才明白那种冲击力,关键是这些都是结汇之后白送的,很难不让人产生一种白捡钱的心理。
陶玉墨看着姐姐手里的侨汇券拼命咽口水,“姐,我感觉你们家五年都不用花钱买米面粮油了。”
这话说完,她又立马改正,“不对!何止是米面粮油,这些购物券你们还能买台四五台彩电都够了。”
她说完自己先忍不住惊叹了起来,“我的天啊!我终于明白我们学校的那帮华侨学生为什么这么吃香了。”
“先回家去!”
正所谓财不露白,带着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在大街上晃来晃去太危险了,陶玉书催促着妹妹离开。
等回到家里,三人又聚到了一起,看起桌上那一厚的侨汇券。
外汇和钱都存在了账户里,没什么好想的,现在难的是这些侨汇券的处理。
“明天我想办法去把这些侨汇券卖了吧。"陶玉书说道。
林朝阳却说道:“别急着卖,我们自己也得用。”
“留一小部分就够了。”
陶玉书说着便将桌上的侨汇券分成了两,她指着一100张的,说“这些我拿去卖。”
又指着一80张的说:“这些我们自己留着,有效期两年,足够我们用了。可惜爸妈那边用不了这东西,我给他们换点全国粮票、油票寄过去吧。”
陶玉书说的“爸妈"指的自然是林二春夫妻俩,林朝阳又从那100张侨汇券中数出了10张,“这些给家里送过去。”
他说的家里指的是陶家,陶玉书说道:“家里不缺东西。"
“不是缺不缺的问题,这是我们的心意。有了这些侨汇券,今年家里的生活水平能上个台阶。”
这年头,就没有家庭不缺生活物资的,区别只是在于缺得多不多,生活过的是否滋润而已。
侨汇券的好处不在于钱,而在于它具有币票合一的优势,让人买东西不需要考虑票证的问题了。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书眼中满是甜蜜之色,夫妻俩含情脉脉。
这猝不及防的狗粮让一旁的陶玉墨差点噎住。
“嗯哼!”
一声轻咳打断了夫妻俩的眼神拉丝,林朝阳看了一眼小姨子,又从侨汇券里抽出一张来。
“这张给你,今天护驾有功。”林朝阳轻松说道。
陶玉墨登时大喜过望,双手接过侨汇券,就差没对着林朝阳顶礼膜拜了。
“谢谢姐夫!”
陶玉书没来得及阻止林朝阳,埋怨道:“你给她这个干什么?她又不是没有钱!”
一张100块面值的侨汇券上面有20斤粮食、1.5斤油、5张副食券、20张购物券,要是用人民币来计算的话,肯定没有100块那么多,但三四十块钱是肯定值的。
“见者有份嘛,最近玉墨拆那些读者来信也挺辛苦。”
林朝阳的话让陶玉墨感恩戴德,“姐夫,还是对我好,我们家就属你对我最好了!”
她这边忙着表忠心,却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旁边的陶玉书都快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我对你不好是吧?”
陶玉墨立马转过脸来,满脸谄媚,“你和姐夫对我最好了。”
陶玉书冷哼一声,“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姐~”小丫头撒起娇来,陶玉书根本无力抵抗,叮嘱她道:“这东西别乱显摆,财不露白懂不懂?”
陶玉墨立刻严肃起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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