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汪阳也能看得明白,现在《八小时以外》上那篇文章的影响力已经形成,破坏容易建设难,燕影厂想要维护声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读者和影迷们的关注消退,没有人再关心了,这件事自然而然也就结束了。
燕影厂现在做任何的举动其实意义都不大,顶多就是出一口心中的恶气,但对于事态基本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见汪阳正在气头上,江怀延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平静地等待着,等他的怒气逐渐过去,恢复了一些理智。
江怀延才再次开口,“厂长,事已至此,除非我们闹到更高的层面上去,否则改变不了局面。而且我们就算让《八小时以外》停刊了又能如何?那些谩骂声也不会减少,我觉得咱们不如开诚布公的去找张曼玲谈一谈。”
汪阳看向江怀延,“谈什么?”
江怀延说道,“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要恢复如初不现实。我现在怕张曼玲初生牛犊不怕虎,继续散布一些对我们厂不利的言论。
您也应该明白,他们这些作家的笔杆子那都是拿着当刀枪使唤的,春秋笔法一挥,咱们是黄泥掉进裤裆里,根本说不清楚。
江怀延说这番话无疑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汪阳听着心头怒火再起。
可这时候理智告诉他,江怀延的话也不无道理。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说是政治任务,但实际上只是国内电影界的高层出访日本期间倡议的,又得到了日本电影界的响应,才堂而皇之的变成了中日合拍电影。
如果这部电影真是部委层面促成的,他们燕影厂何愁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张曼玲和天津文联?
想来想去,汪阳无奈的叹了口气。
燕影厂偌大一个厅级单位,竟然奈何不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说出去当真是可笑。
江怀延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对他说道: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由我们和林朝阳的矛盾所引起的。他如今是国内文学界新一代的领军人物,也就是他淡泊名利,不愿意亲近政府,否则现在身上应该已经挂了不少头衔。
可即便如此,再过十几二十年,他在文学界的地位也不会比那些老一辈的文学家差多少。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那件事,咱们确实有办的不厚道的地方,人家当时是很没有面子的,现在就当是一报还一报了嘛。
不如借此机会跟林朝阳言和,以后大家还像朋友一样相处。说不定以后再有机会合作呢?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江怀延的话说完,汪阳沉默了许久。
“而且,这次的事对咱们,也不是完全没好处。”江怀延又说。
“什么意思?”
江怀延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上映后本来表现一般,最近这些天倒是多了不少观众。”
汪阳闻言感觉胸口憋了一口老血,这种受欢迎他宁愿不要。
再说了,电影卖多少票,跟他们制片厂有什么关系?
他不接江怀延的话茬,沉吟着说道:“你这个,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江怀延苦笑,“那能怎么办?反正这个套儿我是解不开。”
他的言下之意是:领导您要是不听我的,那您就自己想办法。
汪阳也知道江怀延的话其实很有道理,他的脸上现出几分挣扎之色,最后说道:
“那就这样。《大众电影》上面的采访照发,舆论这一块我们不能放下,无论如何要把口碑给争取回来一些。
《大众电影》的发行量是《八小时以外》的十几倍,没道理在舆论上压制不过张曼玲他们的那种小道消息。
至于张曼玲那边,你去跟她通个气吧。
跟她说文章就不要再继续发了,否则容易影响我们双方之间的合作,我们厂还是很看好她那部作品的。”
他的话音落地,江怀延松了口气。
只要领导不再纠结面子的问题,这件事就好办了。
《大众电影》上的采访缺了林朝阳的澄清,当然会少了一些效果,但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再把张曼玲那边安抚下去,这次的舆论事件,只需要等时间慢慢过去,自然而然就平复下来了。
得了汪阳的指令,江怀延先去了一趟天津,当面找到了张曼玲告诉了她燕影厂对这件事的态度,希望能够息事宁人。
“小张,我心里非常理解你为朝阳打抱不平的一颗心,这件事说起来我们厂确实是有问题的。
现在我们厂在舆论上也受到了谴责,你的目的也达成了,我觉得咱们双方可以握手言和了。
再争执下去又是何必呢?
毕竟你也有你的创作事业要继续,而且你跟我们电影厂合作的电影也在稳步的推进中。
这样越闹越僵,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江怀延说了半天,张曼玲迟迟没有表态,他心里有些着急。
莫非这丫头还要跟我们燕影厂死磕到底不成?朝阳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
张曼玲得知燕影厂的人过来,本以为将要面对的是疾风骤雨,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想到前两天林朝阳在电话里说的话,心中想着这样也好。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朝阳那天也给我打了电话,劝我不要再互相为难。”
听着张曼玲的话,江怀延心中安定下来,脸上露出笑容,“就是啊……”
江怀延让张曼玲再三保证,以后不再写那些对于燕影厂不利的文章。
他也向张曼玲保证,燕影厂绝对不会因为这次的事影响了她那部《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的电影改编,一定保质保量。
得到了张曼玲的保证,江怀延又跑到林朝阳家诉起了苦。
将他代表燕影厂如何委曲求全的向张曼玲求和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他说完这些话,又对林朝阳说:“朝阳,你看之前我们厂得罪了你,现在骂也挨了,气也受了,以后总可以和平相处了吧?”
林朝阳轻松地说道,“不是一直都在和平相处嘛!”
“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淮言说了一句,朝林朝阳挤眉弄眼,“我觉得以后我们还是可以有合作的机会的。”
林朝阳点点头,“当然!只要价钱合适。”
听着林朝阳的话,江怀延顿觉一阵扫兴,“你这个人,你这个人,真是把稿费看得比什么都重。”
林朝阳笑呵呵的说道,“你还想让我给你们燕影厂打白工不成?”
“不是要你打白工,你是燕京本地的作家,要是作品改编回回都被沪影厂拿过去,也说不过去不是?”
“那你们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林朝阳一句话堵的江怀延哑口无言。
江怀延又对林朝阳说:“既然事情都说开了。不如这样,周末我们厂里安排一桌,请你吃饭,就当是为去年的事向你赔罪了,怎么样?”
江怀延的意思很明显,去年林朝阳受了点委屈,这次燕影厂也吃了亏,相当于扯平了,以后双方重归于好。
既然都和好如初了,那林朝阳的作品如果要改编,燕影厂至少应该是跟其他制片厂站在一个起跑线上的才对,而不是像上次《高山下的花环》那样,被溜着当猴儿玩。
江怀延这一招化被动为主动,化劣势为优势让林朝阳都有些佩服。
明白了江怀延的心思,林朝阳心中思忖片刻就答应了下来,既然是讲和,那就有点态度。
他只是提出了吃饭时把张曼玲也一起叫上,开诚布公的谈上一谈,省得以后张曼玲的电影改编被人穿小鞋。
“这样自然更好!”江怀延欣然同意。
在外忙了两天,搞定了张曼玲和林朝阳,江怀延高高兴兴的回到了电影厂。
他先跟汪阳说了与张曼玲、林朝阳沟通的情况,见汪阳面露喜色,然后又说起了请客吃饭的事。
汪阳顿时不喜,“请什么客?他们损坏我们燕影厂的名声,我还要请他们吃饭?”
“我的厂长诶,这顿饭早就该请了。去年《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开会之后,您要是请个客,表示一下歉意,就没今天的事了。”
江怀延劝说了两句,见汪阳仍有些拉不下脸,他干脆撂起了挑子。
“得得得,是我好心办坏事,我让您这大厂长下不来台了。
我去他们说,请客是不可能请客的,我们厂长这人从来没有请客吃饭的习惯。”
他这几天从东跑到西,又从西跑到东,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好不容易做通了工作,见汪阳还死要面子,不由得阴阳怪气的挖苦起来。
汪阳心里也明白他的辛苦,最后无奈的说道:“好好好,我去给他们负荆请罪行了吧?”
闻言,江怀延的脸顿时笑的像菊花一样。
周日傍晚,汪阳带着江怀延和陈怀恺两人来到了位于前门外的丰泽园饭店。
丰泽园是燕京老字号,主营鲁菜,建国后还招待了不少外国元首,吃顿饭几十块钱,在八十年代初的燕京属于妥妥的高级饭店。
燕影厂把请客地点选在了这里,可见诚意。
林朝阳和张曼玲联袂到来的时候,正看着汪阳站在饭店门口,一见到林朝阳二人,他脸上立刻洋溢着笑容,热情的握住了林朝阳的手。
别看江怀延劝他的时候汪阳一脸的不情愿,可答应之后他很快就想开了。
既然都低头请客了,那不如再干脆一点,一低到底,让林朝阳无话可说。
当然了,他今天姿态放的这么低,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的。
既然都赔罪讲和了,那我燕影厂借你一部作品来改编很合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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