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审判,智慧。
罗兰敲打着桌布。
白色的声浪穿梭在车厢里,勾勒出女人含笑的脸。
她看起来有些懒倦,盘发散了些,几缕坠在脸颊两侧,柔化了她的轮廓;
眼角微垂着,使她看起来不再锐利;
肉色的嘴珠微微上翘,午后温和的阳光照的她有恰到好处的迷离。
窗外是掠过不再回来的树林、湖泊和飞鸟,可醺醺然的女人却只在意自己手中那盏盛着朱红色液体的杯子。
“您也许是智慧。我很难想象以您这样聪慧睿智的女性,为何不踏上象征着智慧的道路。”
话没说完,罗兰向另一边歪歪头,声音温和:
“您也许是慈悲。该以审判邪恶为己任的信徒,却依然在审判结束后,乐意为一个受了灾祸的年轻人遮风挡雨,一路从未厌烦。您这样的人,如果不踏上慈悲之路,又实在是可惜。”
他没提及审判,却在第二句话里点明了他的猜测。
伊妮德很开心。
“看你这么会恭维,我就放心了。”
她并不在意罗兰的奉承。
“如果你真是那种憨厚性子,想活好点可不容易。”
伊妮德把头发捋到耳后,承认:“你猜对了。”
审判。
为渎神者送上净化之焰的人。
而当她对罗兰的猜测表示肯定之时,脸旁的那行字也忽然变得很长。
「焚烧者,执行官。」
「见到他们,就等于见到了烈焰。」
「在圣十字三系中,审判是最不近人情的一系。他们以‘净化’为目标,手段酷烈,不听哀求,没有仁慈。」
「男人,女人,老人,甚至婴儿。」
「他们被称为’肮脏的烈焰之犬‘。」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们也是三系中最干净的。」
罗兰默默读完了文字。
三系里最干净的…
伊妮德女士的确是个好人。
起码目前为止,对自己很好。
“我不敢保证一定答应您,女士。”罗兰很诚恳地开口:“我对神秘学一无所知,包括您口中的另一个世界——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多了解那个世界的一切。之后,再作出选择…”
这就足够了。
伊妮德说。
不要告诉任何人,然后,迎接你的新生活吧。
她把派往罗兰跟前推了推,拿着他的手,放在盘子上。
“多吃点,你太瘦了。”
“我刚才已经…”
“再吃一点。”伊妮德托腮看着他,褐色的眼珠里倒映出少年鸦色的长发和金眸——当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这种‘无礼’的举动,全被对面的人看在眼里了。
「因欣赏美妙事物心情极度愉悦的邪念蝙蝠。」
「她喜欢这只俊俏的黑发金眼男猫猫。」
-妮娜小姐,在这之前,你到底对我脑袋里的东西做了什么呢。
罗兰有点不自在,碰了碰手旁的餐叉,低下头犹豫道,“我,还想问您…”
问那个叔叔的事。
对于那位即将领养自己的人…
未知使他忐忑。
实际上,伊妮德知道的也不多:
“我从没听过姓柯林斯的大人物。况且,想他若是能混出点名堂,也不至于一封信不给家里寄——或者他本来就和自己的哥哥相处不怎么愉快。”
“听村民说,他自从二十年前去了伦敦,再也没回来过。”
“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了,罗兰。”
“我会试着为你申请补贴,但这不意味着你能活得好。”
“生在那种地方,应该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艰难,”伊妮德向后靠,“又或许他不乐意抚养你——”
“那你就到教会来吧。”
“审判庭随时欢迎你。”
「诅咒罗兰·柯林斯没人要的邪念蝙蝠。」
-确实。
伊妮德女士那张冷脸上全都是‘他死了最好’的表情。
而且…
补贴?
他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补贴。
艾布纳先生讲,对穷人最好的补贴就是鞭子和斥责:‘如果伱们能再勤劳一点,哪怕多工作五個小时,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呢?’
补贴就是丹尼尔病死前的一句‘愿万物之父保佑你’。
“我会帮你申请的。”
伊妮德侧着脸看向窗外,不知想些什么。
「灾后补贴」
「教会:悲悯眼神/口头祝福(希望激励)」
「邪念蝙蝠:内衣裤/衬衫/领结/长裤/袜子/皮鞋/靴子/外套/内大衣/外大衣/礼帽/手杖/生活费/美食/神秘知识/保护/开导等。」
「注:少了日常手套。」
-我没让你给我查漏补缺。
想到近日对方的所作所为,罗兰不禁感叹:“您对我太好了,女士。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他身上裹的这些东西换成钱,足足够他活不少日子。
“感谢万物之父吧,罗兰。”女人的手指划过黑色亮木漆窗枢,像敲击黑白琴键一样优雅自如。
她拧了下眉头,似乎坐太久了,“还是铁盒子舒服…”
…………
……
马车从福克郡到首都用了两天。
期间,他们休息了数次(伊妮德担心罗兰受不了长途旅行),终于在第三天傍晚,马蹄缓步踏进了市区。
这里似乎刚下过小雨,偶尔黄起来的气灯将路面照的像一条起伏不定的金湖。
三三两两的火星在道旁忽亮忽暗,那是带着工帽的男人们。
他们蹲在贴着彩报的黑窟窿或宅门旁,漠然的对罗兰乘坐的马车行注目礼。
夜晚有些凉。
往里去,来往的马车就多了起来。
这里叶松和云杉种的像济贫院里半大不大的孩子的那口牙,或者下到一半的棋般错乱。
一些影子藏在树下,马车驶过时,冒出脑袋看一眼——也有火焰正旺的彼此搂得紧,根本无暇顾及树后到底是马车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沿街的店铺从鱼钩到扫帚店,酱料到面粉店。
扣子店和裤子店是分开的,虽然这俩本来该在一起;
刀具和刀具店也不同,视门口张贴的彩报或门头板子的华丽程度而定;
窄小的烟卷儿店和酒馆倒和郡上的没太大差别——也许是它们根本就知道,能到来这儿花钱的人,也不在乎门面究竟是什么模样。
马车走了一段没有灯的夜路,拐了不知道几个弯。
停在了一条宅街上。
非常窄。
“我们到了,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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