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点47分,洛德桦商业街,一座大厦的玻璃幕墙上。
柯晓默和宗主扭着头,远远地眺望着被困在古铜巨钟中的灾厄龙种。
它几近疯狂地撞击着钟身,在巨钟的表面轰出一个又一个的凹坑,残暴的嘶吼声与铜钟的轰鸣交织在一起。
几近响彻了整个世界,如隆隆雷鸣灌入柯晓默的耳畔。
“您一直都在瞒着我么……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里。”
柯晓默低垂着头,眼眸被垂落的发缕遮蔽。他阴郁地问着,手中的影剑溃散开来,化为丝丝缕缕的阴影落入指尖。
“对,我怕你做出错误的选择。”宗主沉吟着说。
“可您不是一直教导我,没有什么比身边的人更加重要么?”
“但他不是人……”宗主深吸一口气,“是一条龙啊,默。”
“我和他一起生活接近七年,我想我比你要更加了解他。即使他是有作为龙的一部分,但也绝对有身为人的一部分。”
“不,你应该明白的,既然有作为龙的那一部分,那足以判下它的死刑了。”宗主说着,“灭除灾厄之龙是我们忍宗世代的宿命。”
“即使这是错的?”
“不,这绝对是对的,放着那些怪物不管,只会为人类带来劫难。”
“那请您告诉我,如果他是怪物,为什么他能在我们的家族里生……”
宗主冷冷地打断了他:“因为它擅长伪装。”
“我不认为那是伪装。”
“伱只是被骗了。”
“我再说最后一遍……”柯晓默顿了顿,沉声说着,“我不认为那是伪装,他本来可以是一个人……但他没得选……只是没得选而已!”
宗主沉默地凝视着他,半晌,开口说道。
“今天你就只有一个选择,袒护这条龙类,还是选择遵循大义。”
“大义?”柯晓默脸色阴郁地低吼着,“师傅,你口中的大义究竟是什么,凭什么要我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你们杀死才算大义?!”
“你只是被它蒙骗了,默,别入戏太深。”
柯晓默闻言,面孔微微抽搐,话语声愈发阴郁:“如果从别人那里剥夺他的亲人,就是您口中的大义……”
他顿了顿:“那我认为您错了,错得彻底。”
“默……你可真是执迷不悟啊。”宗主深深地说,“那你的意思是,你要与我,乃至与整个忍宗作对么?”
“不,我不想与你们为敌,但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在我眼前剥夺我家人的性命。”
“他是灾厄之龙在这人间的化身。”宗主面容肃穆地训斥着,“你知道任由这条龙生长下去,会为这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劫难么?”
“我不在乎,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又何谈世界?”
柯晓默沉声说着,缓缓抬起右手,从指尖挤出阴影,重新在掌心汇聚成了一柄长达十尺的影刀。
他抬起长刀,将刀尖对准了宗主的头颅,阴影中仿佛映出了一张残暴的面孔。
“你竟敢向你的师傅拔刀,真是狂妄啊……”宗主说。
“在上一秒,我已经退出忍宗了。”柯晓默顿了一下,“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用‘师傅’两个字称呼您。”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
“师傅,恕徒儿不敬。”
话音落下的一瞬,柯晓默已经向着宗主暴掠而出,长达三尺的影剑横斩而出。
宗主拔出太刀,以刀相抵。同时他脚底的影子缓缓扩大,像是池塘变成了湖水,甚至彻底笼罩了柯晓默的脚底。
“在我的影域里,你根本没办法使用化影术,也就是说……你甚至连逃跑的余地都没有。”宗主平静说着,“收手吧,默。”
“从我向您拔刀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曾想过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是我教出你这个弟子,我比谁都要更加了解你,你对上我根本没有一丝胜算!”
“那你也更应该比谁都要清楚,我不可能会妥协!”
柯晓默一字一顿地吼着,以一股蛮力震开宗主的太刀,身形向后弹开数米。
电光火石间,他俯身踏在玻璃幕墙上,如同弹簧般向前暴射而去,锋锐的刀尖刺向了宗主的胸口。
“真是愚昧啊。”
宗主目光一凛,向前竖起太刀,精准地以刀身的中端抵住了柯晓默的刀尖。
与此同时,宗主脚下如深湖般的影子缓缓躁动、凸起,转瞬便在他的身后凝聚成了一个狮子形态的巨影。
随着狮影显现,宗主的力度蓦然上涨了百倍有余。他的身影与影狮的身影重叠,长刀刚好位于狮牙的那一部分。
紧接着,柯晓默手中的影剑在激烈的碰撞中破碎开来,他在刹那间被震飞了数十米有余。
可未待他缓口气。
宗主便与影铸的狮子融为一体,刹那间扑咬而来,刃牙如同一头野兽的爪牙般,把柯晓默挑向了上空。
劲风之下,沿途的玻璃幕墙轰然破碎开来。
柯晓默的身影被轰向上空的同时,宗主再一次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带着那头影狮奔走在玻璃幕墙的表面,瞬间冲至高楼的最顶端。
然后向前跃出,双手齐握刀柄,刀身向下刺去,瞬间贯穿了倒飞而上的柯晓默,在他的腹部上刺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噗嗤!
血液如同泉瀑般喷薄而出,染红了柯晓默的衣衫和面孔。
他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就那样全身痉挛着,目光空洞地坠向了地面。
所经之处的玻璃幕墙尽数破碎,仿佛在为他送葬。成千上万的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哗啦哗啦地洒下,追随在他的头顶,像是蝴蝶。
柯晓默听着耳畔的龙吟,缓缓地阖上了眼皮。
快闭上眼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在一同下坠着的那万千块玻璃碎片上,似乎倒映出来了一些细碎的画面。
仿佛走马灯一般。
他凝望着其中一块玻璃,看到了上方映照出来的晚霞。
那是一幅令人怀念的光景。
美不胜收。
三年前。
柯晓默倒吊在悬崖上,双手合十,静静地凝望着远方的晚霞。风刮过鼻尖,他在这片山谷中看着日出,日落,入夜,草长莺飞。
最后不知过了多久,在某一日的黄昏,有一头不知何处而来的长鹰,咬断了他脚上捆绑的绳子。
紧接着,他从高空中坠下。
狂风在他的耳边嘶吼,大地在他的瞳孔不断放大。
最后在接近山谷底部的那一刻,他化为了一团影子融入了山壁的表面。
阴影里,他展开了一对翅膀,向上振动,鸷鸟般的影子便沿着山壁向上飞速攀升而去,快得像后羿射出的一束箭矢。
但一切还未结束。
在抵达山崖顶端的那一刻,他的身形蓦然从中脱离而出。
紧接着一只影子织就而成的巨大鸷鸟从他背后升起,以爪子把他托向了天空。
他像鸟儿那样,飞起来了。
鸷鸟拼命地挥振双翼,带着他从山崖的最顶端腾空而起。
穿越云层,直抵夕阳。
他沐浴在黄昏的余晖里,仿佛自己在那一刻就是上帝。漆黑的衣摆摇曳,如同鸟儿的尾羽那样在风中急振。
“你成功了。”宗主背着双手,扬起头望着柯晓默,“鸷鸟,这就是你的‘影心’。”
他顿了顿:“你是第一个不用接触影子,就能使出化影术的人,或许这就是‘鸷鸟’的特性。”
柯晓默收束影翼,落到了山崖的上方,与宗主并肩站立。
“但鸷鸟听起来很是孱弱,我本以为我可以像宗主您那样,悟出如同狮类这般雄浑强劲的‘影心’。”
“不,”宗主摇头,“每一种形态的影心都是独一无二的。从忍宗建立开始,历经十几代弟子,能够悟出‘影心’的人,无一例外成为了忍宗的下一代宗主。也就是说,你注定会成为我的继承人,在未来接任宗主的位置。”
柯晓默沉默了很久:“我这样的人能够担任这么重要的位置么?”
“当然,你远比自己想象中的适合。”宗主笑,“只要你能够做到把自己的影心化虚为实,那时候,就是你接替我的位置的日子。”
“化虚为实……请问得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
“要诀只有一个,听好了,每一种形态的影心都有其独特的象征,那是一种精神。”宗主缓缓说着,“所以,你得清楚自己的影心象征着什么,去了解它,感受它,然后才能真正与它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我的影心意味着什么……”
柯晓默沉吟着。
“这个问题只能你自己去想,通过别人是找不到答案的。”宗主说。
“那师傅的影心又象征着什么?”
宗主沉默了一会儿,“野心。”
他双手背在身后,自嘲着说:“但为了所谓的野心磕磕绊绊爬了半辈子,最后发现,还是身边的人最重要。”
“狮子代表着,野心……那鸷鸟又象征着什么……”
柯晓默正思索着,忽然间闻见从夕阳传来的鸟鸣,于是抬眸望向天上的枭鸟,看着它们向着夕阳的方向飞去。
他微微张嘴,不自觉间,道出了一个词语。
“自由。”
柯晓默的躯体从上空百米极速坠向大地,持续地翻转着,呼啸着的狂风撕裂着他的面孔,扭曲着他的每一根毛发。
他迷蒙的目光凝望着那些玻璃碎片,碎片上走马灯式地浮掠过那些记忆,那些混乱的画面。
紧接着,耳畔响起了一阵隐隐约约的人声。
从一开始根本听不清楚,到后来越来越大。
宗主日复一日的教诲如同隆隆的雷鸣一般,响彻在耳边。
“我们必须杀死所有的灾厄之龙。”
“灾厄之龙,是我们世代的敌人。”
世界像是在笼罩在悲痛的龙吟,以及肃穆的教诲中,在此之间的隔阂,有万个人齐齐用刀柄震击着地面,如同古代的判庭。
“即使是你的弟弟。”
“即使它是你的家人。”
“这是规则。”
“这是大义。”
不。
我生来……
便像是鸷鸟那样自由。
绝没必要。
受到任何规则的束缚……
如果规则是错误的,那我就……
把规则打破。
下一刻,柯晓默缓缓地抬起了眼皮,神情像是世间最虔诚的殉道者,微睁的瞳孔中倒映出了正午的盛阳。
仿佛那日在谷底所见的夕阳。
紧接着,他的眼角暴掠而过一抹尖锐的影光。
在身体即将坠入地面的那一刻,他的背部忽然绽放出了瀑布般的流影,如同一条漆黑的光柱直升天空,吞没了所有光芒。
仿佛昼夜蓦然更迭。
万千片随他一同下坠着的玻璃碎片上方,同时倒映出来了一头漆黑的鸷鸟。
下一瞬,一对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从他的背后生长了出来,每一次挥震翅膀,都会掀起一片裹挟着织影的浊风。
鹰鸣响彻了整片长空。
在那一刻,柯晓默仿佛化为了一头阴影所铸就的鸷鸟。他抬起眼眸,仰望着高楼最顶端的那头巨大的影狮。
然后缓缓举起右手,在掌心中汇聚出了一柄影刀,刀尖从鸷鸟的鸟喙中延展而出。
紧接着,柯晓默狂暴地震动双翼,身形宛若一柄剜刀那般向上飞射而去,鸷鸟的嘶鸣响彻了整片天空,盖去所有的鼓噪。
此时此刻,高楼最顶点的玻璃幕墙上,宗主身后的影狮趴伏在地上,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做到了,与影心融为一体,化虚为实……”宗主呢喃着,“这是何等的讽刺,忍宗千年一遇的天才,却是一个叛徒么?”
他目光如炬,瞳孔中倒映着从高楼最底端盘旋而上的漆黑枭鸟,嘴角忽然勾起。
“长大了啊,默。”
话语间,宗主提起了锃亮的长刀,沿着玻璃幕墙向最底端狂奔而去,身后的雄狮与他一齐狂奔在玻璃幕墙上。
像是奔过了一生该走的路。
自破碎的玻璃中,从天而降的影狮与自谷底攀升而上的鸷鸟冲撞在了一起,传出了一阵振聋发聩的狂响。
整个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被铺天盖地的黑影淹没,单调得只剩下黑白二色。
柯晓默和宗主同时向前挥出太刀,清冽如湖水的刀光在这一刻交汇,传出了如同飞鸟般的清鸣。
影狮和鸷鸟交融了一瞬,继而一上一下地错开。
宗主身上的将军盔甲皲裂开来,蔓延出千万条裂缝;紧接着,暗红色的头盔沿着大厦飞檐一角倒飞而出,迷失在了城市中。
自被贯穿的腹部附近,柯晓默的腰部上又多了一条深至骨头的沟壑。他半跪在玻璃墙幕上,扭头向下看去。
那头雄狮正坠向大地,同时缓缓溃散开来。宗主苍白的发缕在风中摇曳着,他缓缓阖上双目,嘴唇翁动。
“去做你想做的吧。”他无声说。
柯晓默凝望着老男人坠入大地,化为一滩无魂的血肉。
随后他缓缓失去意识,攀附在体表的影鹰溃散开来,脚底附着在高楼表壁的那一层影子随之逝去。
他失去平衡,在重力的裹挟下坠向了大地,阖上疲惫的双眼。
这一刻,忽然有一个黑影从半空中闪过,接住了他的身体,带着他落向地面。
柯吟之低垂着眼,看着柯晓默的脸庞,以一层漆暗的物质替他止住血,“干得不错,你把那个老头赢了喔。”
柯晓默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低声说:“灾厄之龙……是泳,泳竹。”
“看出来了。”
柯吟之说着扭头,看了一眼从铜钟中脱身而出的灾厄之龙。这条龙类已经彻底失去理智,陷入了摧残一切的怒火中。
“哥,救他……救我们的,弟弟。”
柯晓默微睁着眼,沙哑地说着。
“我会的……你好好睡吧,医院的枕头很香。”
柯吟之轻声说着,抱起柯晓默,暂时把他安置在了吉布朗图书馆的内部,然后挪步踏上街道,走向了瘫痪在地的墨写家。
此时此刻,墨写家正瘫倒在一片浑浊的血墨之中。
十秒钟前,他亲眼看见,黑判官仅仅用了两招,便把他用血墨禁术唤出的那条龙碾成了空气。
同时,也将他此生的所有自信一齐击垮了。
紧接着,墨写家只好寄望于忍宗宗主,却又看到宗主在高楼表面和柯晓默过招。两人都使出了影心,并将其化虚为实,融为一体。
本以为宗主会赢下这场较量,赶来救他。
但最终,却是宗主败了下风。
那一刻,墨写家感觉自己的世界被颠覆了,先是被这个黑判官,再是被那个柯晓默。
“这一家子,到底都是些什么怪物……”
他心底无声感慨着。
柯吟之在他身旁驻足,微笑着问:“怎么样,看到了么,你们的宗主被我弟弟解决了。”他摊了摊手,“我说过了……忍宗没人能拦得住他。”
“我承认了,你弟弟也是一个怪物。”
墨写家双手捂着胸口的血洞,嘶哑地说着。
“就当你是在夸我们好了。”柯吟之勾起嘴角,“这样吧,我留你一条性命,以后你就留在晓默身旁辅佐他。”
“我不明白,你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墨写家断断续续地问。
“你们忍宗不是有规定么,如果能忍者里有人战胜现任宗主,那他立刻会晋升为下一任宗主。”
柯吟之歪了歪脑袋,语气好奇地说着。
墨写家沉默了一会儿:“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以后会留在柯晓默身边,帮他管理忍宗。谢谢你放我一条性命。”
“不客气,这算是公平交易。”
柯吟之微笑着抬眼,看向了那条暴走着的狂龙,“该去治一治我们家的小屁孩了,可不能让他在街上乱来。”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我的记性是越来越差了。”
他喃喃自语着,歪了歪脑袋,伸手摁了一下漆黑的耳饰。
就在那一刻,一层红黑相间的全息投影笼罩了柯吟之的身体,使他看上去像是穿上了黑判官的着装。
柯吟之抬起右手,摸向并不存在的血红V字面具,嘴角浅浅勾起:“管控局给的这个新玩具真方便,这下都不需要换装了。”
然后,他抬目望见从万象城第五层影院破口飞出来的人影。对方脸戴猴子面具,身披银黑相间金属风衣。
“兄妹联手啊,真难得。”
黑判官望了一眼踏在筋斗云上俯瞰着众生的黑悟空,又低垂眼目,看向正试图用龙祖号角压制着灾厄之龙的那百名忍者。
“首先……把这些聒噪的忍者解决掉好了。”
他一边向前走去一边拉了一下手套,语气散漫说着。
转眼间,洛德桦商业街上的近百名忍者全部被腰斩开来,化为两片黏糊糊的血肉洒向地面,近而被一股漆黑的光芒吞入其中,荡然无存。
此时此刻,整条街道沉寂无声。
就只剩下来自灾厄之龙的暴怒喘息、黑悟空的筋斗云传出的聒噪声响,以及黑判官面具后传出的磁性金属音。
“那么,接下来轮到你了。”
黑判官一边说着一边扭过头去,面具后的目光投向了那条彻底失控的龙类。
瞳孔中,倒映出了一张狰狞嗜血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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