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就要来了。
苏容若站在十八楼的露台上,披发赤脚,长裙及地,眺望着天边暗沉如墨的乌云,宛如曾经,在这里观赏晚阳,聆听风雨。
平素华灯璀灿的都市夜景变得晕黄迷离,在铺天盖地的灰黑背景中,恍惚如鬼火一般,明明灭灭。
天空的风雨将临,总能找到地方躲开,人生的刀剑袭来,我去哪里避呢?
她站在冷风里发呆,疲惫而茫然:从未认真地凝视过这三千红尘,骤然触及处,纷扰繁华都远去,只留下,自己孤独且伤痕累累的背影。
风起得一阵比一阵紧,呼啸着,卷起北方的黄沙,狠狠地抽打着她娇嫩的肌肤,她的长发零乱飘飞,如无数灵蛇在跳舞。
但是她没有感觉到不适,此时她的感官迟缓,心却无比清明。记起那句经典的台词,生存或毁灭?这是一个人类千年,谁也逃不开的问题。
小区里的扶苏花木在狂乱挣扎,与她一样被这荒芜世间背弃遗落,折断凋零不过是迟早的事。
曾经,她拥有风与水的优雅。什么时候起,人生的小舟,便搁浅在尘世岁月的河流?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又猝不及防。
在这无人追问灵魂的年代,按社会标准她本活得梨花白月般美好:样貌漂亮有才艺,名校毕业后接手了父亲的公司,每年在世界名胜度假,同居多年的男友,他模样英俊,性情温和。
十年通宵达旦的工作,公司利润在她手中直线上升。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花团锦簇需得付沉重代价:她患上了乳腺癌,并由此引发抑郁症。
她早该想到:应对错综复杂的关系,瞬息万变的市场,合法与非法之间的陷阱,需要高情商和高智商,亦需要燃烧人的生命。
她数次在暗夜质问:既然终将失去,当初何必费心得到?开篇既是相遇,结局为何曲终人散?为什么,生之华彩,如昙花一现?
她找不出答案,心如死灰,生命在瞬间变得毫无意义。即使对那个同床共枕的人,她也得用理性来克制对他的厌倦。
而他,却利用她的信任,趁她在海外治病,伙同财物总监高息借贷,将公司资产挪的挪,卖的卖,卷巨款不知去了何处。
认命吧。在人间的沙场,你永远孤军作战,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身后空无一人,眼前万丈深渊,她便是抵死挣扎有何用?
他们。扭头看去,父亲坐在沙发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沉默无语,这是他和结发前妻见面的标致性造型。
自从把公司交给女儿,他只任董事长,饱暖闲散思淫欲,不过一年,就和原配离婚,将长期以来的地下情人变成了妻。
“难得过来,就在那里抽抽抽。屁不放,话不说,你来做什么?她年过三十还不结婚,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你不管她,当她是我偷人生的?”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门,她听见生母的河东狮吼。
一如既往地,苏容若向老妇人隐瞒了自己的病情。母亲,这个本是儿女心灵的避风港,却从来把生活当战场。她视一切人包括女儿为敌手,披甲执锐,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少时承受的种种,辛辣讽刺,粗恶叱责,甚至,响亮的耳光及体罚,是她拼命想遗忘的,如今,却神奇地再次浮上脑海。
忽然间,她对父亲有了一丝理解,甚至对年轻的后娘,也升起些许同情:假如自己出生贫寒,上进无门会不会也用鲜活的身体去换取舒适生活?
当然不到那个位置,永远没有真正的答案。毕竟,感同身受这几字,从被发明到今天,一直被当成歌谣在传唱。
绝境竟让我变得善解人意了。她自嘲地笑了笑,只是,她没有心力去管别人的事,她己如待宰的羔羊,被命运驱赶,一步步地走向终点。
闪电破开夜的黑暗,照得她的眼前豁然雪亮:人居世间,如鸟栖林,你飞得越高,遭遇的气流越凛冽。
毕生追求的财富,地位,学识和人脉搭建成的安生立命之所,在必然到来的死亡风暴前,脆弱得他母的不堪一击。
一生过处如场戏,为了所谓的成功幸福和别人的掌声,自导自演着骗人骗已的剧情,不知道这舞台,空旷而虚幻。
现在,幕已落,灯将灭,连曾与她同台演出的,都早早地退场散尽,仅余眼角微温的泪,在注视着满地零乱华丽的道具和彩衣。
天地轰响,霹雳雷鸣伴随着铺天水浪,咔嚓一声,阳台栏杆被猛然击断。她从高空坠落,如一片枯叶,飘向这无尽的黑暗暴雨之夜。
心脏因身体快速下坠而急剧收缩,她被利剑透胸般的剧痛淹没,忽然想起一句不知哪里看来的诗:死如秋叶之静美。
扯此鬼话的人,一定不曾死过。未来得及收敛的冰凉笑意,在她扭曲僵硬的脸上,定格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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