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倘远,物华天宝,王气蒸蔚的恢弘气派已扑面而来。
城垣青砖砌成,三十余米高,外沿有垛口,并设海墁,排水口和察看台。从官道的中间望过去,隐隐可见宽广的登城马道。
城西永宁门,三重高楼,飞檐厚壁,外筑青砖瓮城,拱形门洞高十余米,与巍峨城垣连成一体,壮丽而宏伟。
守城的军士和川流不息的人群,在它的映衬下,渺小如蚁。
苏容若乘坐的马车穿过城门,便见两侧的酒肆乐坊,豪宅丽邸,大小商铺等林立毗陈,飞檐连绵,与琳琅满目的南北奇货,服饰各异的如织人流,共同铺呈出一派盛世的繁华锦绣。
再行十余里才到医馆,店铺的规模不小,左右两扇宽厚的雕花木栏,门的正上方,有原木绿漆牌匾高悬,修合堂几个大字,圆润温雅,秀致有骨。
半人高的药柜后面,伙计们正殷勤地给客人抓药,靠墙处,一排木格屏风隔出的单间,坐诊大夫正为病人按脉开方。
两人才进门,便有伙计迎上前,领她们穿过药堂,花厅,账房,天井,进入内院,先看望了病中的齐老掌柜,递上礼物,才在后院洗漱休息。
苏容若趁谷敏在内室歇息,独自溜到药铺前东看西瞧。她路上遇险,心里转着主意,跟大夫们打听迷药种类。
问来问去没有瞬间致人昏睡之物,见效慢的却有两三种。她要得几盒藏进怀里,而后依在榻案,就着菊花饮吃核桃酥。
午后的阳光透窗泻进,明丽得有些晃眼,屋内的家什和人物都披着层淡淡暖意,苏容若眯着眼,懒洋洋地打量。
紫檀色的药柜沿墙排列,盈柱上绘着常用草药和用途,字秀画逸。坐诊大夫望闻问切,取药伙计轻言细语,病人来来去去,井然有序,宁静安谧。
看着训练有素的员工,苏容若暗想这具身体长大后接手药铺,有前世经营的经验,要安稳度日易如反掌。
正觉惬意之际,有人旋风般地冲进:“听闻贵店林清和大夫擅长解毒,请他急诊一趟。”容颜清瘦的大夫,随即取出药箱跟出了门。
他离开不久,谷敏便从内堂出来,带着苏容若和伙计小枳上街,她是药铺主母,平时采买都不经手,上街不过是为长居药庄的女儿解闷。
岁末将近,大街上热闹非凡。不同时空的风物,令初来乍到的人儿不免稍稍好奇。谷敏则随着她,看了回杂耍,吃了次甜汤,买了几件别致的物什,最后在一家叫“雀”的舞伎坊门外停下来。
露天的舞台以云气,湖泊,瑞木,怪兽为景,色泽浓丽,神秘奇诡。舞者忽儿长袖飘逸,若飞若扬;忽儿踏鼓腾跃,洒脱刚劲。
苏容若前世曾习过中国古典舞,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技中有艺,刚柔相济的汉舞,此时一见,如醉如痴。
舞毕已华灯初上,夜风起,拂起她微微的歉意。谷敏却宠溺地摸着她的头发笑:“小六喜欢便好,稍晚回店无妨。”话音未落,突听马蹄急响,忙拉着女儿随人流退避到舞台上。
苏容若居高临下地看去,飞驰而来的正是上午遇见过的追踪队伍,没有黄须大汉的身影,想来还是被他逃脱了。
这些人追到天黑才回城,还在大街扬鞭飞马,怕是要急着复命。她正思量,忽听红发少年喝道:“蔡拐子,给大伙儿分去。”
数串铜铢从他手中抛向路边乞丐,有中年乞丐伸手接住:“谢了阿禧。”旁边的老丐却吃了惊,手中破碗直直地摔下。
随着一声轻斥,那叫阿诺的少年身子飞旋,燕子抄水般接过碗并放在老乞丐手中。苏容若没来得及眨眼,一群人已连人带马,如风离去。
人流重新散开,苏容若也被牵着往修合堂方向走。但这身子到底还年幼,越走越慢,谷敏不由分说地将她负起,她在熟悉的轻淡药香中,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四周寂静,天空斜挂着半轮淡月,夜寒在窗棂凝成薄霜,她觉得饿了,披衣开门去找吃食。
绕过长廊下得楼梯,便听见有人低语,蹑手蹑足地寻声行到老掌柜屋外:“遇刺的不知是西漠使团的什么人?中的刀毒竟然是天鹤。”
苏容若听出是下午被人请去急诊的林清和。
西漠?苏容若仿佛听便宜老爹说过:此国和赫连朝多年冲突,最近派使团东来结盟,竟遇刺杀了?
苏远泯好象还说过,西漠和赫连虽然接邻,但两国犬牙交错的边界还有喀什,宁都等几个小邦,各国关系变化无常,错综复杂。
这种国际事务和她有毛线关系,她撇了撇嘴,正要悄然离去,忽听一个苍老声音道:“天鹤?背后难道有那边的人?”
童子模样的成人心里,立即惊涛骇浪:那边?便宜阿娘究竟什么来头?竟和破坏两国邦交的人有往来,这可是个大雷,若牵扯到自己,死过一次不怕,可死后又去哪里呢?
来此时空大半年,不知不觉对便宜爹娘已生出点感情,这对夫妻平素以书香世家“俭以养德”的传统约束自己,对她却很是溺宠和放纵。
当然她亦从不曾过份。骨子里已是成人的她深知:再亲密的关系,都需要克制和边界才能长久。
但若谷氏出事,别人不说,就她这身体正值稚龄,跑路难,养活自己不行,该怎么办才好呢?
庭园古雅,夜色深重,昏黄的灯光从门缝漏出,晃出一片暗淡的凄凉。
他母的老天,原以为对她不错,将她带来一个好去处,却在她脑袋上吊一把大刀,不知何时便砍将下来。
苏容若伫立中宵,听到秋风凛冽的步伐,错乱的心跳,以及,森寒的杀伐之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恍惚中,又听到屋里谷敏发问:“你如何应对来着?”
林清和答道:“遇刺那人想必身份贵重,礼部连御医也请来会诊。医者仁心,只是,既牵扯到天鹤,属下不敢擅自解毒,只附合着稳住病情,后续应对,请娘子示下。”
“这事不妨转给大兄,我们这边仍以稳妥为上,不得牵扯朝事,谁?”谷敏听到外面一声轻响,立即出门,见是苏容若,换上盈盈笑语:“小六可是饿了?”
苏容若神情如常地跟她到厨房用餐,猜测他们肯定还商议过别的事情,却张不口来发问,抬眼看向妇人,她的眼光,似水温柔,这才是真正的母爱吧。
忽然愧疚:他们珍爱自己,为人端方,处事谨慎,下毒之事也并非他们所为。实在走投无路,大可以厚着脸皮去找王七,怎么着他能保下一个童子。
再不行,我换回女装逃命。女装,对了,这就是为何他们当原主男孩一样养着么?想到这里的人内心翻腾,一夜辗转,似睡还醒。
露冷月残,星斗微茫,苏容若次日早早起来,不停地打着喷嚏,揉揉发酸的鼻头,暗想:谁在背后说我呢?难道是前世的老娘?
她自然未曾料到,在于她依然陌生的洛京城内,已经有人在惦记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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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伎不同于妓,伎只卖艺不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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