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尽冬来,这段时间,是苏容若回洛京后最清静的日子。
琪娜娜回去高句;两位少年忙于应付年考,半月才到隐庐一次;便宜爹娘秋收后四处察巡,调配物资,为年终结算和过冬准备。
苏容若除了上学和照顾她的小营生,便是定期到修合堂学习医理药义,迟早要接手谷氏的医馆药庄,基本的知识她需懂得。
偶而也会将堂兄姊约到医馆小聚,她喜欢那处清淡怡人的草药味,那是大自然的气息。
购置农庄的事宜,她早在秋日已托给城里几位包打听,一时没得到回复,些微焦灼,却又无可奈何。
节气进入小雪,这日下学,她被书院的孩子王孙三立及小伙伴拦住,这位朝庭五品官的儿子,长得端正高大,学业却在班级垫底。
这时空小士族家的孩子,多数在族学读书,但是这位很特别,除了闯祸还是闯祸,不知气走了多少先生,连累了多少兄弟。
他爹孙官人头痛之下,将他送到这鱼龙混杂的坊间书院,指望粗鲁横蛮的武士或外族孩子,能给他一点教训,磨磨他顽劣的性子。
不料孙三立极是机灵,到此一年,软硬兼施,打的打,拉的拉,竟把书院童子尽皆收服,成了让山长也头疼的对象。
苏容若对众童子一视同仁,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孙三立看她不顺眼,早想收服她,但琪娜娜的存在却让他很有顾虑。
草原格格整日马鞭在腰,短刀在腕,一望而知武功甚好,脾气还爆。
孙三立摸不清她的深浅,只好按捺着性子等待时机。他调查过苏容若,上下学有个身形粗壮的随从接送,不过那男人守规矩,从来不曾踏入书院半步。
于是他选择她在书院落单时,象对其他童子那般立规矩:“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苏容若打量着神情蛮狠的少年,嘴里咬着不知是谁孝敬的糖果,衣襟上沾满了枯草灰尘,象是刚在地上打过滚的模样。
她早上离开隐庐时见苏青偷偷地晾晒月事带便想到青春期,谁知下学就被青春期的男生霸凌。
人类欲望难填,纷争不断,便是这荷尔蒙惹的祸吧?她腹中叹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多少?按月还是按年收?”
孙三立看她不惊不惧,还想到了期限,微微愣怔后,可劲地往高里说:“一月十钱。”暗想他装扮素简,他父母绝不会给许多零花钱。
对方果然讨价还价:“要不半年十钱?你想,我若要太多的钱,阿娘定会追问,说不定告到你阿爹处,岂非是你的麻烦?”
这小子竟然很识趣,孙三立道一声好,满意地收下钱,分开两腿,道:“你要么叫我一声阿爹,从我胯下爬过去。要么发毒誓,此后称我老大,唯我命是从。”
“我听说银杏树生长极慢,你可知这么大的树,要多少年?”苏容若不做选择,顾左右而言他。
他们站的地方,左侧是假山怪石的花园,右侧是一片银杏林,金色的叶子悠悠落下,随风在地上飘出一层浓浓的萧涩。
众童子见小小少年在老大的淫威下竟如此平静,看她的眼光便不免有些惊讶和佩服,孙三立察觉,很不耐烦:“你哆嗦什么?快叫。”
“你脖子上那东西,长得比银杏还慢么?你多大年纪了?难道没听说过,士可杀不可辱?”苏容若歪着小脑袋,站在路中央和他理论。
她的反应次次都不在意料,孙三立有些猜不透她,咂嘴怪笑:“你小子的弟弟还没长毛,算个屁的士?”
苏容若惊奇地睁大眼睛:“真的?你的弟弟长毛了?拿出来大家瞧一瞧?”孙三立一愣,几个跟班却忍俊不住地大笑起来。
孩子王在小伙伴们前丢脸,顿时大怒,一拳直打苏容若面门。
等的就是他出手。苏容若向阿诺学武半年,走的全是轻灵狠辣的路子,她怕再被人欺负,勤学苦练,有空就和大勇学习实战经验。
何况,她从来不信,一个习惯霸凌的熊孩子会对她例外。她早让大勇观察过孙三立,知道他虽有一股蛮力,却并不会功夫。
此时拳头打来,她闪身躲过,脚尖顺势狠狠踢在对方的膝眼,孙三立勉强站稳,却被她在后背猛推,失去重心,跌在地上。
未等他翻身爬起,苏容若袖中已滑出根小棍,没头没脑地抽在他屁股上,一连数下,抽得孙三立在地下打滚呼痛。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跟班们到底是年幼未经世事,瞬间全呆了。苏容若停下手,脸上带着凉凉的笑意:“孙小郎,可要我叫你为爹,受你胯下之辱?”
孙三立痛得涕泪直流,当着小伙伴们的面,却强忍着不哇哇哭出,趴在地上全无形象,颤声道:“我,我。”
苏容若居高临下地瞧他:“我知你欺负人是想显本事,你若真有本事,便做些光彩的事让我看,罗先生病着,怕是无力照顾自己,你不妨去帮他挑水送饭,这十钱不用还我了,给弟兄们弄点吃食。”
不等答话,收起棍子拍拍手,理理衣衫,扬长而去。心中几分遗憾:小子武力值太弱,不然,我还可试试阿诺传的棍法。
风渐起,寂静中只有落叶翻卷的声音,几个童子呆呆地围着同样发呆的孙三立,不知所措。
假山上,松阁绿栏,罗先生天青薄袍,低笑:“病得几日,你来探我,好容易出来走走,竟瞧了一出好戏。苏容若这孩子,我瞧着就有些不同,没想到他竟如此厉害。”
另一人水色夹衣,玉扣挽发,手执一本泛黄古卷,语音温润却淡漠:“这人间的戏,再好看亦是无甚意趣。”
转过脸来,风华绝代的沈玄微,眉梢眼角满是冷寂的倦意,银杏树的明媚秀丽,在他照人容光的映衬下,顿然失色。
半晌,男子走出书院,乘车拐过几条路,拉开车帘一角,看不远处的高大墙垣,喃喃自语:“圆鞠方墙,仿像阴阳,法月衡对……不以亲疏,不有阿私。端心平意,莫怨是非。纸上觉浅,然几人能行?”
听着墙内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可以想象里面龙腾虎跃的身影。
蹴鞠在中原本以竟技和娱乐为人所喜,赫连入主后将它发展为军中练兵的手段,和春猎冬狩一道,来训练和提高士兵的体力,应变和配合能力。
汉人文治,亚特人武卫。他微微地眯眼,目光象要穿过城墙,看清那坐在高台上的皇帝和三位国公的模样。
大约过得盏茶功夫,有人在轻叩车门:“三郎,让你久等了。”声音清和庄宁,含着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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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圆鞠方墙,仿像阴阳几句,来自东汉李尤《鞠城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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