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歌凤将几枝梅花分到两位闺蜜手中,笑:“朱日光素冰,绿叶映白雪,我们好久未曾一起玩双陆,上元时,你们来我家可好?”
微风吹来雪梅的清香,也吹起沈天珠愉悦的应和:“我带阿嫣和阿音来,到时煮雪烹茶,那副蝶儿戏兰图也绣好了,带给你们看看。”
王淑仪却似乎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神情恍惚地瞧着远处的宫殿,琉璃飞檐,玉砌雕栏,所有的荣光和威严,全靠数十万精甲兵锐在拱卫。
西门府已远不可及,穆那冲和拓跋珏两个花花太岁不堪入目,其他皇室公府出生的男子,尚未成亲的,不是无能,便是年纪不合。
阿音?那人并非嫡出,但大父说除开命格一说,风评极好,天生将才。脑中浮出他沉稳健美的模样,刀刻般轮廓清楚的脸上,幽绿的双眸,深邃而明亮。
低头嗅着手中梅枝,淡淡心酸再次悄然地,缥缈在眉尖:崔云父母双全,婚姻如意,而我想要的一切,都被老天无情地夺走。
三位少女目光所及的熙熙人流中,便有苏容若和她的便宜爹娘,身边车轮辘辘,碾过青石铺就的街道。
苏远泯一手拉着爱妻,一手牵着娇女,满面喜色地侧头:“小六,你要有弟妹了。”苏容若仰起小脑袋:“谁有喜了?大伯母?陈姨娘?”
谷敏在另一侧红飞双颊,羞涩喜悦地承认:“是阿娘。”苏容若愣得半刻,转到她身边,由衷笑道:“恭喜。”
古人重子嗣,她这个偷梁换柱的不算,听说谷敏从好几年前流产后,就再未怀孕,她诚心诚意地为他们高兴。
苏宅岁月似乎总是静好,各人脸上的笑颜,院中的风物,屋内的装饰,见面时的亲热寒喧,依然保持着去年模样。
唯少年们的成长记录了时光的流逝:苏子安明夏太学就要结业,他在漳和的研习策论和历练表现,得到了先生们和吏部极高的赞誉。
婉儿的女红家政样样在行,苏子越年后准备考天下闻名的南山书院,家里的小辈中,似乎就她苏小六最没出息。
小堂兄照例满面笑容地腻在她身边:“为兄若有幸进得南山书院,你我同去如何?委屈一下你,扮着我的书童,可以听课的。”
他以为的妙计却遭到对方拒绝:“石林虽是坊间书院,阿爹说先生不错,再说,我不如你胸怀大志,三日一休,正合我意。”
两人自小亲近,苏子越恨不能时时相伴,但他也知道堂弟长大要继承谷氏产业,士族教育的确不如坊间见闻有益,沮丧地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他难得地沉默,苏容若便有机会听到长辈们的对谈,他们在对待苏子安的婚事安排上,存有不同意见。
苏宅长子在中秋拜见阿姑时,遇上怀化公的庶出孙女玉儿来京探亲,两人一见钟情,苏晴雪与杨氏想要成全,老夫人和苏远渝则不同意,认为女儿已经嫁进公府,第三代就应和士族联姻。
官场需要平衡各处关系,母子从家族利益考虑,妯娌却要顾全儿女私情,双方意见不合,看来苏子安的婚姻,难得称心顺畅。
苏容若正在暗想,被苏子越弹了额头:“玉儿阿爹是陇右道的将军,辖制青承两州军务,大兄准备明年去那处游学,我们一道去好不?”
陇右道?拓跋宗辖制?她若今后想去依崎山隐居,便绕不开此处。苏容若立即拉起小堂兄的手:“好,我们这便去找大兄说说。”
待少年们离开,苏远渝周遭仔细查看后,老夫人方才开口:“小敏你放心,阿念已回信,说小六身边的少年,确实来自西门府的附属营。”
谷敏的脸上半是忐忑半是怜惜:“我与夫君好生为难,不能将家族事务全盘托出让她安心,便只得看她小小年纪忙碌操劳。”
苏远渝却称赞道:“族公盼着她如平常孩子一般长大,但她自己听到,还有这番盘算,也算是天意。她年纪尚幼,弟妹守着族规不告诉她详情,我看甚是周全。”
“小六处事稳妥,倒也让人放心,看她选的几家店铺和客栈,都是中规中矩,不出挑,不惹眼。”苏远泯的眼中浮上几许欣慰。
老夫人表示同意:“族公让我等试她一试,没想她就真的买了如意,观她行事有章法,思虑也周全,我们便放手让她去做罢。”
咳嗽两声,清清嗓子:“郭飞被害,素有西南粮仓之称的崇州,大半势力便落到肃王手中,肃汝两州亦是商贸发达的富庶之地,皇上如此作法,不怕催发出皇长子的野心?”
苏远渝沉吟片刻,几分犹豫地揣测:“怕是丹阳有意扶持,太子已立多年,地位稳固,肃王虽是皇长子,背靠国公府,毕竟,在实力和人望上相差甚远,唯势力增加到能与太子比肩,才敢去争回原本属于他的储位。”
“太子一系想要和解,丹阳却养虎与之相争。族公说他夜观天象,紫薇垣中,帝星渐隐,白气漫蔽,难道说的是她?”苏远泯不解地问。
老夫人拍着案几,语意急痛:“前日我上街,便已经听到坊间有人唤她妖妃,她的行事越来越偏激,这是拚着做妹喜妲已,也要毁乱天下。如此,万民岂非要遭那涂炭之苦?”
此话无人敢应,一遍死寂中,北风从窗缝透进,带着昨夜冬雪的水汽,森寒,潮湿而沉重,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良久,苏远渝才长声叹息:“当年仁治帝何等慈和,以自己性命求换百姓军民不损,赫连渊如何做的?丹阳行事有失德性,也未必不是被那暴君所逼。”
“她这是铁心要和武安一朝玉石俱焚,以她的医术,人不知鬼不觉地毒了赫连渊便罢,却千不该万不该,拉天下人来陪葬。”
老夫人喘得几息,拭去眼角泪水,道:“郭飞身死,义军损失惨重,我族与他们同枝连气,族公需得去看望和悼慰,年节便不过来了。小敏有了身孕,好好养护歇息着,至于小六,只要安全无忧,且由她吧。”
大人们忧虑重重,苏容若却毫不知情,闲散过得几日,收到孙三立的纸条,按上面的地址,指使婉儿去求见刚刚入京的江雨燕。
江宅门卫瞧她是个斯文体面的小娘子,并非闻风而来的士子,便叫侍女带她入到院内,丝帕和会面的约定,就这样交到了正主手里。
不怕他人中间捣鬼,来不来就看她了。苏容若如约到达梨园,坐在包厢往下看戏台,她并不懂戏,选在此地只因进出人多,不引人注目。
最是那人间留不住,多少青丝变白发,多少芳菲飘零成落花。戏台伶人的歌声,宛转起伏在寒风阴冷的冬日。
幽幽咏叹,让千年穿越的人儿,也不禁些许伤感:这一年总算平安度过,明年的此时,我又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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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夏朝之妺喜,商朝之妲己,传说她们美若天仙,妖媚动人。君王为了宠爱她们,无心朝政,因而危害江山社稷,是红颜祸水的典型。依俺看来,红颜祸水之说,不过是对君主权利腐败的洗地,将脏水和骂名泼向弱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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