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江南漠北

  这时空的士族爱惜羽毛,看重家族声誉,我当理解他的心情。苏容若沉默片刻,低语:“请大兄信我,此事对苏氏名誉绝无损坏。”

  触及对方依然冷凝的眼神,轻笑:“不如,我再替玉儿写一首送你?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洛城。又送苏郎去,萋萋满别情。”

  苏子安跟着她的声音字字默读一遍,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竟能做出如此佳句?”他熟读诗书,也少见得此等佳作。

  苏容若半垂眼帘,咬着嘴唇:“我再为自己做一首送大兄,可好?”心里暗念数遍:白乐天,王子安,请原谅我的不予而取,我不愿与任何人,特别是便宜爹娘的家人为敌。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苏门人。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随着她一字一句地吟来,苏子安的神情不停地变化,从欣赏,陶醉,到仰望,直到最后如见了鬼的震惊。

  他原是太学高材生,自然有品鉴文字的才能,将这首诗细品数次,只觉得意境旷达,纵横捭阖,方寸之间无数丘壑,远非咏鹅一诗能比。

  他呆得半晌,方才大喜过望,拍着对方的肩,眼神星光般灿烂:“小六,你有鬼神之才,仅这一首诗,我洛京苏氏便可名扬天下。”

  “大兄千万不得外传,要知女人的美貌,男人的才华,都如驯鹿头上角,童子怀里金,若没有强大的能力去保护,足够的智慧去驾驭,都最终成祸。”苏容若看着他年轻而充满激情的脸,眼里是阅过世事的沧桑。

  苏子安不以为然地反驳:“沈玄微十岁成名,可有祸事?”苏容若长长地叹气:“我苏家岂能与沈氏比?即便是他,未来际遇有谁知晓?何况,出名带来的悲喜,未必人人能够消受。”

  停得一停,神情晦涩地向他交待:“大兄你可知,就因一张脸,水惜花想强我做娈童,就因一点小手段,穆那冲欲抢我为奴仆,你说这两家,我苏氏惹得起谁?”

  苏子安怔怔地看着她深黑如暗夜的瞳眸,记起阿爹的吩咐:大郎,小六天资聪颖,你要护他敬他。

  他当时不懂,只勉强承诺,到底,他们是骨血相连的亲人。他心里歉疚,握起对方的小手:“你安好无事,我便放心,只婉儿。”

  苏容若摇头道:“无防,咏鹅胜在少年心性,并无哲思大才,婉儿将来的夫家定非风雅大族,相夫教子不需诗情。何况女子忙于琐事失去灵感也不奇怪。我可教她一些灵巧清新之句,她大可应付。”

  苏子安的脸微微一红,才明白她今日举动,是考虑过后果的,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笔:“沈玄微说,以此笔为凭,今后可找他。”

  苏容若将笔收入怀里,犹豫一刻:“愿大兄和心上人好事早成,只,见了玉儿阿爹,不得太过逢迎。”

  瞧对方脸上显出几丝忸捏,道:“你若太过急切,让他拿架子,家里阿婆和大父本就不喜,你俩之事,怕更是艰难。”

  苏子安至此才终于收起小觑之心,认真沉思片刻后,抬手深深一揖:“多谢小六提醒。”

  苏容若微笑以答,此时的她不曾想到,老天会给这热血正直的少年以残酷惨痛的命运,而她与他,最终还是归属你死我活的两方阵营。

  漠北,太阳火一般地燃烧,广袤的大地上,只有死寂的沙海和砾岩。

  “南流沙,北荒原,西戈壁,东石滩,不能耕,不能牧,你说陛下为何要不惜代价地死守?就为史书上王土达漠北五字?”

  阿禧劲装结束地站在山顶,眯起双眼,极目远望,他的身后,是一队手持长戈,玄衣铁甲的将士。

  阿诺不想猜测他皇帝爹的心思,道:“我想再花一月时间,把周围地形再细细地察看几遍,大首领何时能到?”

  阿禧摸摸已变得黎黑粗糙的一张俊脸:“我已传令溪北,尽快将高仞接过来。”皇帝以玩忽职守,护宫不力之罪将高大首领流放西北道,被他疏通关系,调来勾维。

  “你看,那里,两山收束,窄处只十余里,西北距勾维三十里,可互为倚隅,东南百里可与酒泉呼应,若在此地建起一座关隘。”阿诺指向远处。

  阿禧顺他所指方向盯得片刻,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击掌称道:“阿诺,此乃神来之笔,神来之笔。”

  若在此建关,勾维将不再是一座孤城,城关一体,便可作为前沿阵地的屏障,此外,它还将是突厥通往西域的一个结点,扼住此处,就能拖住突厥向南往西的脚步。

  阿诺满意地点头:“你若无异议,我这便书信拓跋将军,与他联合上奏君父建关,以御突厥。”

  阿禧冷笑作答:“太子殿下谋划终结两国年年战乱的局面,不知拓跋宏可会猜到?没有了突厥南侵,他以何种理由向朝庭要财资军马?”

  “你我初出茅庐,拓跋将军身经百战,想必不会猜到我们的计划。”阿诺摇头,回答得很是笃定。

  阿禧嗯得一声:“若陛下不许,我们便在此地建垒,反正我先从阿嫂处借钱,等小若那边应完急,我们再慢慢地还。”

  “容若派人与金瞳等人结交,打点楼烦使团,必然花费不少。”说起那人,阿诺的语意几许迟疑,绿眸在无意识间明灭闪烁。

  阿禧摘下头盔,拭去额上蜿蜓成溪的汗水:“小若乃经商天才,我不忧财资,我忧他知道你我身份后的反应。”

  旋及笑道:“那小子聪明如此,我明里暗里多次提及,他怎的就硬是没有听出,我即西门昭,你自然便是赫连迦尧。”

  “你最早说姑爹为龙卫公做事,他自然先入为主,待到熟悉后,你嬉皮笑脸的暗示他怎会当真?何况,他见过穆那冲的霸道,王七和三兄出入的排场,怎会把我们与他们连在一道?”阿诺为意中人儿找理由。

  “那倒也是。”阿禧正觉有理,阿诺已转过话题:“兰多几人曾在休屠奴隶营参战,对休屠的武器和阵法定有了解,我这便回去询问。”

  阿禧拍拍他的肩膀提醒:“问完后将人还我,你只管练兵建关和备战,我在外围要用他们。”

  “你心思细致,当行后勤外围诸事。”阿诺转身往山下走去,背后传来阿禧的笑声:“要说细致,还是小若,娘们似的,这次托兰多带来许多吃食和衣物,听说正在训练小九厨艺,要送他来照顾我俩。”

  阿诺不接话,只身形一顿,北方的劲风挟着细细的沙尘,吹动他头盔上的红缨,烈烈飘扬,如翻腾的心绪,难以止歇。

  他甩甩头,欲摔去胸中那潜伏至深的人影,他却偏偏一再被提起:“小若说在那要人命的流沙下,可能藏着易燃的石脂水,冬日取暖最好。对了,我还有事要交待他,今晚写信,你可有话转告?”

  没有。阿诺简略地回答,然后,气势恢宏的大步向前,似乎如此,他与那人,便能隔着山,隔着水,隔着整个世界,彼此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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