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反照,亭台轩轩,苏容若靠几而坐,首先表达歉意:“小可受至友所托,不敢大意,诸多疑问不解,方来此处扰公子清闲。”
闻名天下的美男子,笑意温润和煦得如上等暖玉:“此处僻静,远离亲朋好友,苏小郎自洛京来,亦是阿禧好友,他乡遇故交,世间快事,何来打扰之说?”
苏容若仗着身体的年纪还小,不谙世故,开门见山地问:“西门公子将红狐狸交给小可,小可不知如何行事。”
心里却七上八下:沈玄微被贬出洛京,想必没有时间去调查谷氏。临行前她再三和谷敏确认,他们与家族那边的人,的确已久无交道。
沈玄微凝视着少年一双黑白分明,水色清幽的眼睛,颇为满意:罗先生缠绵病榻,久不见好转,是以,阿禧来信推荐此子接管红狐狸。
他曾初步调查,洛京苏氏三十余年前因云国内乱迁入陈国,安份守已,家风严谨,长子在朝为官,算是家世清白。
“你聪明过人,学起来不难。”沈玄微含笑鼓励。阿禧请求为他的公子身份保密,他虽有好奇,却不曾细问。
只是将红狐狸的成立宗旨,组织构架,营作模式,成员组成,联系方法等作了详细介绍。
原来是个编制外的情报系统。苏容若这才明白:触觉伸到社会各阶层,三教九流,收集的资料也五花八门,专行官府不便之事。
“凡涉洛京的案子,消息都是先到我处,我整理审核后,再报刑部的线人?”苏容若无意观赏满庭佳木,首先确定自己的优先知情权。
眼见对方肯定地点头,心中大石落地:即使东窗事发,她有跑路的时间。
思忖片刻,还是将话引到自己最关心的议题:“阿禧曾与我谈过达达皇子一案,最近得报,西漠相府吴曦来京,我当如何应对?”
“此案发在洛京,源头却在西漠,相隔四千余里,破案难度高。从初步的调查推测,国相发狂行凶乃为迷药所致。”沈玄微的语气,缓慢却清晰:“此事与皇子被刺相隔近半年,证据早被消毁,但这位西席,无疑也是嫌犯。”
西席教导府内子弟,怎会成为嫌疑对象?苏容若疑惑的眼神被细致入微的人捕捉,解释:“相国平素喜欢与他对奕,他有机会下药。”
和风拂过,枝头花瓣落满小径,一只鸟儿停在栏楯,悠然地唱歌,苏容若却抑制不住地心惊:难不成又是天鹤?
沈玄微见她双眉微挑,以为她在好奇,便将掌握的情况娓娓道来:“有此等功效的药,若非谷空氏之天鹤,便是依瑶族的蛇珠,两者皆奇毒,单独服下当场殒命,若与他药相佐,便会神志癫狂或昏迷不醒。国相和达达皇子中的,当是其中之一。”
便宜阿娘曾说天鹤是谷氏独门毒药,难道谷氏便是谷空氏?苏容若刚放下的心,不由得重新提起:“听说这两族都是世外之人,怎会卷入仇杀?”
沈玄微回答:“谷空氏在曼达山几百年,致力于制药修行,除少数人外出传道行医,与世隔绝。”
眼光投进白云深处:“直到五代以前,因云国皇室曼殊氏多次求请,两族才始联姻,末代皇后谷空丹岚,便是这一代谷空大首领的长女。”
我族世代从医制药,远离红尘,后因联姻入世,大多依然隐居世外,几年前,长姊夫家遭遇灭门之灾,牵连甚众。
谷敏悲伤的语音犹在耳边,苏容若瞬间眼神恍惚:这分明就是谷空氏的故事:“谷空氏隐在世外,公子如何得知那格格的闺名?”
沈玄微看出她目中一闪而过的惧意,以为是自己名头太大,对方因此心生畏惧,暗叹:这孩子聪明过人,终是出身低微,难以免俗。
看看绕她而飞的两只蜜蜂,语意和缓:“若是有心,总会知晓不少别人不察之事,比如,你用的香水,是清晨采摘的兰花制成。”
眼见对面那双骇然睁大的眼睛,微笑:“蜜蜂采花酿蜜,也各有所好,这两只,便是喜欢清晨兰花的那种。”
暮春的风突然变冷,谷敏乃用药高手,当然也会合香,这一款发油,原料便是她从兰花中提取。
苏容若的笑意,勉强得似有还无:“公子既然无所不知,敢问达达一案的幕后指使是谁?”
沈玄微眼神如水一般的清明:“办案若无证据,再多的推理亦不能妄下结论。”苏容若点头,再问:“谷空氏有嫌疑,依瑶族如何?”
“武安元年,南方诸州盛传依瑶大巫的预言,说今上暴虐好色,将祸乱天下,朝庭下令清洗依瑶族人,因此。”沈玄微沉默几息,终于答复。
都有理由来复仇。男子看出那浓黑睫毛下无声的嘲讽,长叹道:“凡事有因果,原本也怪不得别人,达达皇子,却是无辜。”
那些被害的谷空氏和依瑶人难道不无辜?谁为他们伸张正义了?苏容若腹中暗诽:“按公子之意,若永无证据,便永不结案?”
沈玄微眼神笃定却带着一丝苦涩:“大戏既已开始,怎会没有结局?我等着他们露出马脚。”
“听说公子坚持要在宫里查找证据,因此被贬,我红狐狸若再”惊惧之下,她开始反击,话才出口,便见沈玄微深秀的眸子微微一缩。
此乃人在警惕防御情绪下的生理条件反射,沈玄微的对手在宫里。苏容若几乎肯定地推测。
皇上?不,当年赫连入主中原,沈相首迎,太子是他表哥,他当不会反朝庭,或者是,太子等不及要上位?还是反朝庭的势力已经入宫?
他被贬东陵,是被迫?还是主动?至于吴曦,她和便宜阿娘商量过,不管他和那边是否有关联,谷敏都会通知家族,他已被刑部线人盯上。
苏容若猜度未果,便见下人来报:“南山先生求见。”她回过头,呼吸一紧:来的是阿仇还是谢长风?
木屐高冠,白袍广袖,朗如明月,逸似飘云。翩翩男子的身后,随从高大俊朗,英姿矫健,竟是她年余未见的郭骥。
沈谢二人那厢温文尔雅地见礼,苏容若和郭骥这厢却是四目怔怔相对,短暂的错愕惊讶后,心照不宣地同时移开眼光。
好在沈玄微的注意力在谢长风身上,并未看见他俩的眉眼互动,只在礼毕以后,指着她道:“苏小郎,洛京小友。”
谢长风含笑点头,看她的眼眸却微微凝滞,惹得苏容若的小心脏无法自抑地猛跳:这是为何?
但谢长风的眼光很快转向郭骥:“随从阿骥。”几人招呼行礼后坐定,郭骥跪坐在一步之远,标准的下人自居。
沈谢二人皆是当朝大才子,谈话内容既广且深,诸子百家,五经六艺,佛道玄学,星相地理,就是不涉朝政时局。
苏容若听得半天,方知谢长风趁着春日丽阳,远足踏青,一时兴起,便到几百里外的地方来看望友人。
仅是这份随性和浪漫,他便可成士林偶像。苏容若刚如此想过,余光扫过郭骥,直觉不对:他来踏青,如何带上军中最高指挥官?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脑子乱成浆糊。暮春的暖阳照在两个珠玉流光的男子身上,微风吹拂着花草的芳香,熏得她酥软欲昏,不饮自醉。
外面又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抬眼便见一群人匆匆地进院而来,领头的那人,竟是曾在阳秀城,试图欺负她的水惜花。
忍不住眼皮一跳:这架式来找沈玄微,一定有关生死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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