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香消玉碎

  陇右道,月照中天,小小客栈,洁净而古朴。

  院后的荷塘里,叶嫩花初,亭亭秀色,美如池边正值妙龄的看花女郎。

  苏子安和玉儿肩并肩,手拉手地坐在后院的轩台,看着一池莲华,说着情人之间才有的悄悄话。

  玉儿因阿娘生病回家探望,恰逢苏子安游学,两人便相约同行,盘算着找机会向拓跋宗挑破关系。苏宅迟迟不肯求婚,一对情侣只得去求女方的父母成全。

  一路上,看不尽的青山绿水,说不完的郎情妾意。这日,终于来到苏子安曾历练过的漳和县,位于拓跋宗辖制的青远两州交界。

  玉儿兴奋而不安地说起父母和兄弟姊妹的性格喜好,既怕情郎行事不周让家人生隙,又忧亲人失礼令情郎不悦。

  苏子安倒还镇定,话语沉稳地安慰她半晌,触景生情,说起此地的风土人情。

  “民风剽悍,喜械斗,先帝倡议亚汉一家,治安秩序尚可。前几年踏马圈地之风兴盛,不少农田地被占,民变至匪乱。齐官人数次上书州府,以整顿豪强,还地以民。”

  “无奈地处边界,谁也不愿接这费钱费力的山芋,是你和太学同窗来此游学,了解民情,写出奏报上呈朝庭,才得陛下批示拨款。你们在此数月,协助齐官人肃清乱局,初见成效后才回洛京。”

  玉儿娇娇地接过话,想起心上人因在漳和乱局中展示的才华,倘未冠礼已成为六部争抢的青年才俊,脸上写满了幸福和骄傲。

  苏子安谦逊地笑道:“我们只在此地半年,最不易的是齐官人,在这偏僻之地,他真正做到了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高风亮节,令人景仰。”

  “别人再好,也不及我的苏郎好。”玉儿扁起小嘴,幽幽说道,月色下的女子肌肤雪嫩,晶莹眼波,漾荡着柔情和蜜意。

  苏子安心中一荡,在她脸颊轻轻地吻了吻,道:“玉儿,等你阿爹阿娘点头,不管家里如何,我都娶你为妻。”

  淡薄的荷花味夹着水气透在满地月色,清润冷香轻柔地飘浮半空,一对壁人坐在声色光影间,如梦似幻。

  男子温柔地拥着少女半晌,忽然皱起眉头,道:“玉儿,可还记得在望江亭遇上的仇先生?竟与南山先生长得一模一样,虽说看上去年轻几岁,气度性情也迥然不同。下次回京,你提醒我问问谢语,谢家,可有儿郎流落在外?”

  玉儿轻轻地捶打着情郎的肩膀,格格娇笑:“你说有谢家公子在外金屋藏娇么?当心挨骂。”不等对方答复,瞧见月华满地,提议:“我们出去走走。”

  苏子安迟疑片刻:“天色已晚,要不明日再。”却经不住情人的撒娇,道:“好,就一会,我们带上金蝉。”

  夜风温柔,月色如梦。男子牵着少女的手,漫步在静谧的小街,仿佛漫步在天地尽头,万物不复存在,唯余下了他与心爱的女郎。

  小街不长,半个时辰已到尽头,一处宅房,简陋的砖木门边挂着灯笼,拐角处竟有男子在小便,苏子安一眼瞟到,忙拉着玉儿转身回走。

  但为时已晚。“亚特娘们。”随着一声粗鲁叫喊,十多个莽汉相继从门里跳出,个个蓬首垢面,目透凶光,瞧见两人便追将上来。

  “快走”金蝉拦住三个,后面的却瞬间围住一对情人。苏子安张臂护住玉儿,试图调和:“你们是何人?有话好说。”

  众男子大声哄笑,一人食指一勾一勾向玉儿招呼:“亚特人占我耕地,今日送娘们来了。”

  观其言行,竟象是土匪。苏子安心中一凛:“漳和民乱已息,你们既被招安,理当遵纪守法”话音未落,男人们蜂拥而上,一把将他推开,强拉着玉儿进得门去。

  苏子安不顾一切地要跟扑进院里,却被几人搡推在地,金蝉以一对三,不落下风,却也分身无术来帮助他。

  咣的一声大响,门被关上,里面传出玉儿的尖叫和丝帛的撕裂声,苏子安心胆俱碎,拚命地击打踹踢着大门。

  但那大门纹丝不动,渐渐地,玉儿的叫声变成凄厉的惨呼,夹杂着男人们下流的粗话和狞笑。

  男子红着双眼,正要奔回客栈求救。门开了,一个大汉提着裤带出来,将他拳打脚踢,苏子安疯人般地左冲右突,却被大汉按在地上暴打。

  皎洁的月色,空寂的长街,人间的罪恶在持续。又过得半盏茶的功夫,金蝉才打倒三人,找机会放出求救烟火,客栈的随行武士赶来,翻墙破门,捉拿暴徒。

  男人们一轰而散,玉儿则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姣好的胴体遍布伤痕,双腿间一滩血迹,脸色青紫,双目圆睁,已经气息全无。

  苏子安见状一言不发地晕倒过去,随行武士们盖住玉儿尸体,捉拿一群歹徒,并立即报案到齐思贤的府衙。

  原来这真的是一群被招安的前土匪,酒醉之后,见玉儿貌美,又有亚特血统,仇恨,性欲和酒精,将人变得畜牲不如,施暴轮奸后还掐死受害者。

  拓跋宗闻讯带领部下,亲手将这伙人千刀万剐。此案因情节恶劣,天下震动,齐思贤上折请罪,自行流放天山道。

  苏子安曾为玉儿带信给拓跋宗,拓跋宗对他印象极佳,如今见他因爱女之死痛不欲生,才知晓两人的关系,照顾他数日后,遣人将他送回洛京。

  苏子安归家后,本就缠绵病榻的老夫人,得知玉儿惨死,再见到疯颠痴狂的嫡长孙,后悔自责至呕血:“我们早早便该成全他们。”

  幸好谷敏杏林高手,汤药针砭齐下,才保住老人家一条性命。

  苏宅昔日的安详宁和,似落红飘零,在悄无声息地凋谢。

  女人之美貌,男人之才华,便如鹿头的角,童子怀里的金,若没有足够的智慧驾驭和能力保护,都最终成祸。苏容若没想到自己一言成谶。

  苏宅人仰马翻后坟墓般死寂,她独坐在如水月色,心惊胆颤:美丽单纯的玉儿,有亚特血统,可她的娘和情郎都是汉人。

  即便她与汉人无关,她也没有踏马圈地,没有拦路抢劫,畜牲们怎下得了手?

  拓跋宗千刀万剐的,是愚蠢,是偏执。愚蠢和偏执产生的仇恨,把自他都拖进了地狱。

  玉儿,玉儿,空寂的庭园,不时响起年轻男子对爱侣的声声呼唤,时而深情,时而凄厉,听得独坐轩台的人,难以自控地,泪流满面。

  良久,她拭去泪水,掏出怀中小镜,镜中容颜,月光般华美明媚,她瞧得片刻,才轻轻地扭动身体,练起芳娘所教的舞蹈。

  簇簇的绣球花浅紫深蓝,贴着西式旧楼的暗红砖头,幽深阴暗的树影,阳光从叶的缝隙落下,她和安吉躺在草坪,闲谈。

  前世的好友在提议:毕业后,我们就在欧洲随便做份工作。她在摇头:这里生活象温水,无趣。身体却飘忽升起,千山万水过去,忽然,急剧地下堕。

  大叫一声醒来,万物寂寂,庭院霜薄月溶冷浸浸,她拭去头上冷汗:是否又到该走的时候了?

  她的女儿身体,一如夏花,在勃勃地绽放,明媚鲜妍,快遮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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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其行己也恭几句,出自论语,孔子评论子产,说他有四处符合君子的标准。为人谦恭,敬奉国君,以民恩惠,按情理使用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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