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锁楼台

  姿容清雅的中年男子很快出现在花厅,将名义上的女儿当贵客一般地见礼和问候,笑意淡淡,语音温和:“找我有何要事?”

  苏容若捕捉到他眸光闪动间的波涛,知晓此爹并不像彼爹那般的温厚善良,心想还是开门见山的好:“你们要将我软禁多久?”

  苏远熹摇头叹息,一派不被小辈理解的痛心模样:“你这孩子,何必如此说话?家族如此做法,是为你的安全作想。”

  苏容若嫣然微笑:“嗯,是为我作想,恐怕也防我如姨母那般,以美色和才情为武器,迷惑君心,祸乱天下,也将家族置于险境。”

  他们其实想多了,她永远不会模仿梅妃,两世的经历让她懂得,害人终将害已。

  不提穆那冲的现世报,便是梅妃毫无底线的报复行为,便直接害死亲人谷敏,间接逼疯苏子安。

  “你,如何猜到的?”苏远熹微微吃惊,手指捏在腰间玉佩,停顿好几息,才上下仔细地打量她。

  苏容若淡淡答道:“我虽与外王父相处时日不多,也看得出他睿智果决,令他无可奈何的,怕只有嫡系那边。”

  停得片刻,再补充两个理由:“能透彻摸准皇上的心思,若非权臣便是宠妃,加上天鹤,可不就是梅妃?”

  隔屏上兰花丛边的蝴蝶,生动得欲飞一般,她却被缚住了翅膀。

  “外王父向来纵容我,这次却干脆将我软禁,不就是怕我重蹈她的覆辙?说实话,我不怨他。”苏容若通情达理地下结论。

  苏远熹不评价她的推测,挑起眉头,颌首:“你通情达理,我也不妨直说,家里如今正为你准备及笄礼。”

  目光对上那双明眸善睐的眼睛,补充道:“届时,请谢氏的夫人为你梳头,谢氏几位适龄的郎君也到场,你且留意着,你未来的夫君,便在其中挑选。”

  这番话有如针刺,直接扎在苏容若的胸口,她身子微微僵凝:是自己先违背对家族的承诺,便怪不得人家出尔反尔。

  这具身体的确已到议亲的年纪,何况,还有什么比婚姻更能约束一个女人?

  难怪潘林两个姨娘多次在她面前提起丽迪谢氏,说他们在南方根深叶茂,家族人材辈出,占据军,政,商,学各界要职。

  最出名的是上一辈的嫡长女,才貌兼备,性恭行慎,是前朝末帝的贤妃。而苏氏在丽迪崛起不到二十余年,若说明面的门户地位,还是自己高攀。

  苏远熹看她笑意生硬,缓下语意,解释道:“丹阳一意复仇,行事不顾后果,族公不愿内斗,故而避之。他限制你的行动,是担心你与那边狭路相逢,倒底是怜你多些,责你少些。”

  家族百年传承,有曼达山作根据地,归厚太子的军队为依仗,后路怕是早有安排,族公当初随她心意,给她自由,只会是出于真爱。

  苏容若不能否认,便找借口拒绝:“阿娘新逝才半年,我的孝期未过,怎好议亲?”

  苏远熹自然也有理由:“谷苏两氏皆是云国人,不必守汉族的规矩,何况,从订亲到成婚也需要时日。”

  他说得句句在理,苏容若反驳不得,另辟蹊径:“外王父他,观察我多年,却仍旧不信我?”

  “非是不信,是怕你变,想丹阳少时,是何等的温婉善良,宅心仁厚,远非你所能及。”想起当年那清美绝尘,高华无双的少女,男子的低叹,如微风将树叶在轻轻吹拂。

  而眼前这个,样貌如此相似,性情和行事却大相径庭。

  苏容若听他说起梅妃,脱口而出的都是她的闰名,皱起黛眉发问:“苏氏和谷氏,真的只有姻亲关系?”

  得到的答复和便宜阿娘说的别无二致:“你及笄定亲后,自然知晓。”

  月光似水,清澈透明地照在庭院的青竹,松柏和各色花草,浓淡不同的姿态光影,纵横交错间,如一遍华美丰赡的写意。

  晚风清凉,抚慰不了心中的几许焦躁,苏容若长吸口气:“择婿乃我终身大事,我得亲自考察那些候选的郎君。”

  哪料苏远熹毫不松口:“你要消息,不论巨细,家族都可为你打探。”她若趁机逃跑,他如何向族公交待?

  “我要亲自暗查。”苏容若语意坚定:日可障,月可遮,未来的岁月,绝不可消磨在一方雕梁画栋内,她的婚姻大事,也绝不能任由别人做主。

  “你想如何查?”苏远熹的口气些微冷硬,苏容若似乎并无察觉:“在谢氏开的商铺,学堂,做事的衙门逛逛,观察其行事和家风,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察觉。”

  不等对方回答,继续争取:“陶叔可带护卫随时跟从,我在这里唯苏青是旧识,手中无人无资财,即使想走,也走不远的。”

  苏远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加思索地拒绝:“不行,以你的智计,陶叔他们不是对手。”

  苏容若看他片刻,微笑:“郎君聪慧,自然知晓在绝对的实力前,所有的才智都毫无用处,我若有办法可想,怎会被一路带到这里?”

  停得一停,笑意转得幽幽凉凉:“再说,及笄那日,你们不怕我突然发病?比如口吐白沫,粗言秽语,满地打滚,或者,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然后,她满意地看到,苏远熹清俊的脸突然变得苍白,这个身体是士族的闺秀,她可不是,她有现代泼皮的基因。

  她一路配合,本来不想让家族为难,但要她和素不相识的男人生儿育女,那是万万不行,绝对不可。

  她曾在现代文明的那方蓝天飞翔过,虽历经风雨,却喜欢那种叫自由的感觉,如今陷在深院,寄居的笼子再华贵,也不过是被豢养的金丝雀。

  当然她也很笃定,家族千里迢迢将她弄到南国,不论她做什么,也不会要了她的小命,她是族公的亲生骨肉,是刚失去母亲的未成年人。

  洛京那边竟生生将这金枝玉叶教得如此泼皮无赖!苏远熹惊怒交加,无言以对:这个球,只能踢给族公去接。

  苏容若见好即收,温婉柔和地奉上汤饮:“郎君请尝,我亲手做的雪耳百合莲子枸杞汤,补肾润肺,生精益气。”

  半月后的一天,日光霁然,清风袅袅。

  苏容若用过早餐,正将几段开得正艳的海棠花枝插进花瓶,潘氏进得庭园,神情半喜半疑:“大娘子的及笄礼将到,我带你上街,去瞧瞧首饰和衣服如何?”

  那晚的谈话产生效果了,苏容若暗喜:“多谢姨娘。”袖内握着拳头告诫自己:不要去想无能为力的事,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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