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凤凰岭

  晨光初开,风清露明,群鸟在连绵蜿蜒的墙垛鸣唱,数万精甲利器的将士,潮水一般涌向练武场。

  徐萱看着前方高大硬朗,如一座孤独山峰的男子,忽然间热血沸腾,冲上前叫道:“我也去晨练。”

  纳什见殿下恍若未闻,依旧不疾不徐地向前,无奈之下,出言相劝:“徐娘子,此乃练兵的校场,并非儿戏,快快离去。”

  少女扁起小嘴,不服气地反诘:“我偏要去,若不能行自己喜欢之事,活着为何?去死算了。”

  话音未落,前面的男子脚下顿时一滞,她收势不住,一头撞上去,痛得眼泪直流:“古萨诺,你今日发疯了还是怎的?”

  靖北王却毫无查觉,恨不能剖开胸膛,质问苍天:活着为何?忠君之心早已幻灭,爱民之志无处实现,正义,公道,真相,是为已然远去的亲人们。

  我自己呢,活着为何?活着为何?此生若不能与那个让我清醒和欢乐的人共度,余下的岁月,该是何等的枯槁,无趣和煎熬。

  相信你心,你心光明。她温柔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如是,我该不该追随我心?我心悦你,我悦你,容容,我的女郎。

  军鼓停,众将士集结完毕,宽阔的校场,落针可闻。

  随着悲壮激昂的啸声,一个天神般伟岸的身影,冲天而起,带着气吞山河的磅礴之势,从地面飞掠而上,稳稳地立在点将台。

  他立在高台,如入无人之境,缓缓地举起手中宝剑,雪亮锋利的剑光,在刚刚升起的朝阳下,冷冽而森寒。

  “教官早。”地动山摇般的问候响起在校场,男子再次挥臂,剑尖指向前方,数万条笔直挺立的身影,立即龙腾虎跃,鹰飞蛟起。

  震天的喊声中,徐萱眺望着靖北王英勇无畏的身姿,肃穆冷峻的脸庞,眼里浮起炽热的崇拜与爱慕:这般顶天立地的英雄,才配作她的夫君。

  三月初九,凤凰岭。苏容若一身男装,步履轻盈地行在山路,微凉的风,吹动她的素衣青丝,也吹散了林间淡薄的雾气。

  半坡歇息时,回看山麓,江河婉流,浩渺清波,映出高空白云,沙堤绿树,正是南国春好时。

  “女君你看,此山形态秀美,状如凤凰欲飞,后来果然出了贵妃谢氏,远处那河,便是丽水。”陶叔指点着向她介绍。

  谢氏先封妃后殉国的故事,苏容若早听说过,弱质女子短暂悲情的人生,竟让她的父老乡亲,倍觉荣耀和骄傲。

  女子的心如三伏天刚从冻室取出的冰块,腾腾地冒出凉气,面上却浅浅微笑:“你来南国不久,知道的事情也不少。”

  眼光似乎随意地四处张望:苏原特别落在她身后数米远,左侧山林有樵夫哼着小调打柴,右边草坪几个妇人在低头忙碌,象采药,也象拾野菜。

  再行盏茶功夫,穿密林,绕山岩,才闻水声,便见一帘瀑布,银练般挂在对面,飞花溅玉的浪花,折射阳光,激起朦朦五色的雨雾。

  不远处八角飞檐小亭,纤巧秀致,亭中之人却高大骄健,英姿勃勃,见到苏容若便飞奔而来,双目灼亮,语意亲热:“苏小郎,别后可好?”

  苏容若见到郭骥也极欢喜,他俩相处时日不长,彼此却将要紧之人托付给对方,算是值得信赖的故交。

  郭少帅长臂舒展,搂一搂女子的肩头,先喜后忧:“经年未见,小郎长高不少,只如何,还是满身的娘味?”

  苏容若则将他的胸膛敲得咚咚地响,问最关心的事:“阿晟怎么样?你去洛京了?大勇和燕姐他们可好?”

  “洛京诸位都好,我给阿晟请了奶娘,你的人我还怠慢不成?”郭骥拉起她左拐右转,很快进到一间茅草屋。

  “景致极美。”苏容若进得房间,忍不住赞叹,窗户正对瀑布,可见一川壮观水势,在日影下流光潋滟。

  两人靠窗对案而坐,女仆上茶,竟是山腰劳作的妇人之一。郭骥见她惊讶,解释:“这片山林本是谢氏的产业,贤妃埋骨此地,殿下有空便来凭吊。”

  谢长风原来是谢氏贤妃的儿子,想必大陈灭后,谢太傅将他保下来,丽迪谢家感恩不尽,难怪两家相隔千里,关系却如此密切。

  当真是大隐隐于市,前朝皇子被当成太傅嫡长子抚养,反倒无人怀疑。

  “原来你还为谢氏做事。”苏容若装聋作哑,却被男子大笑点破:“臭小子,若非我在隐庐住过,当真会被你骗去。”

  拍拍她的肩膀做亲密状:“你我至今还不能坦诚相待么?再说,你劫的小国贼还在我处,咱俩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苏容若看他一副小样的你就别装了的神情,叹气:“说罢,你约我来为甚?洛京你已去过,必非是为燕姐而来。”

  郭骥将杯里茶水一饮而尽,说不出的郁闷:“你小子行事滴水不漏,我来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话音未落,苏容若差点将嘴里的茶水喷将出来,斜他一眼:“与我商量?咱俩是谁的脑子被驴踢了?我对军政大事一窍不通。”

  男人的眸子变得深幽,有种逃无可逃的无望:“我义军正处在生死存亡的边缘,望小郎助我一臂之力。”

  看他神情沉郁不像伪装,苏容若吓得一跳,收起笑意,仔细地听:“自先太子逝后,殿下便说要去闭关,快一年过去,无人知其行踪。”

  谢长风失踪了?难怪他着急。大陈旧部坚持三十年,都是因为有皇子这个精神领袖,一旦他不复存,义军还不鸟兽散尽?

  那个人是分裂的,两个灵魂在同一个身体里打架,一个做下决定,等另一个做主时,自然会回来。

  苏容若不敢说实话,只好安慰:“现下义军无事,他想必只是找个清静之地,思量下一步的行动,你无需太过担心。”

  郭骥摇摇头,语意颇是萧涩:“现下我部遇到难题,高级将领意见不和,我也拿不定主意,殿下不在,唉。”

  关系到数万将士及其家眷的身家性命,二十出头的年青人,除非谋略和决断非凡,怕是没几人敢轻易决定。

  苏容若了然,静静地看着男子不语,郭骥见她目色澄澈,无惊无惧,亦无喜无怒,自嘲地笑道:“你小子年纪虽幼,这份镇定,倒让我惭愧。”

  “我沉得住气,只因对于义军,我不过局外之人。”女子捧起茶杯,慢慢地磨挲着杯面掐丝的梅花,纹理细腻,触手微凉。

  假如是阿诺遇上进不能退无路的情况,她也不能冷静。世事如戏,翻云覆雨,有生死两难,便有风清云淡,端看你,是在戏内,还是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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