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迟迟,和风淡淡,鸟声啾啾,花香融融。
又是人间四月天,苏容若坐在苏宅花厅的画屏后,静静地倾听着苏远熹与初试获胜的男子们对谈。
第二轮赛名义上是女方家长考察,真正的意图却是让对方签一份和离书,同意婚后若有纳妾或通房,许她和离。
来自现代的女子,无论如何不肯接受未来的丈夫妻妾成群。当然,她也在给候选人一个放弃的机会,如此总比下一轮被她拒绝来得更体面。
阿诺坐在外厅靠窗处,目光从黛灰的屋顶举折,到鸟翼伸展的檐角,再到室内或温文尔雅,或英武挺秀的各色男子,心里升起一丝难以形容的不适。
容容士族闺秀,美貌温婉,引得君子好逑,实属正常。他正暗中告诫自己不可小鸡肚肠,视线与身边一位少年对上。
相互施礼寒喧完毕,那自称易望的男子介绍他本荆州人,来丽迪游学,恰遇苏宅招亲,决定试试运气,没想到竟顺利地进入了第二轮。
“小可自知才学粗浅,难得佳人簪花,只望借机结识本地士绅。”少年长相俊美,笑意清和,只可惜,脸上几粒麻点破坏了他高轩兰室的风仪。
阿诺未来得答话,便听纳什报告,说大将军有事找他,出得院门,却见徐萱旋风一般卷来:“古萨诺,快跟我回营。”
少女被母亲关在家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此时看到初见便倾心的男子,不由分说,便想拉他远离招亲赛场。
难道是军营出事了?阿诺念头才起,立即否定,倘若如此,报信之人必然不会是她。
少女在他不惊不乱,沉静审视的眼神前更加急促,只想找个地方向意中人表明心迹:“我有要事找你,我们先回军营。”
“我已向将军告假,恕难从命。”正值人生紧要关头的男子,自然不会跟她离开,转身便要重回宅内。
不谙世事的少女急忙去拉他的衣袖,慌不择言:“古萨诺,我,我知你初到南疆,需要助力,我阿爹。”
“我来苏宅参赛,实因真心悦她,请恕无礼。”阿诺沉声打断她,身形微动,人已消失。
徐萱抬脚要追,却被随行的下仆拦住:“女郎不可,你这一闯,徐家的脸面全都丢尽。”
他真的,喜欢她?少女受到打击,呆呆地驻立原地,缕缕凉风穿过她的指缝,下意识地想要握住,然而,全都是空。
忽然间万念俱灰,泣不成声,摔开女仆,一头冲向院墙,却撞进个陌生女子的怀里。
妇人不知从何处而来,神情鄙夷地看她:“自家郎君跟别人跑了,想办法让他回头便是,寻死觅活有何用?”
“你有办法?”徐萱大喜过望,胡乱地抹去脸上泪水,追着妇人便跟了过去。
苏容若自然不知外面发生的这一幕,手中茶水添了数次,闻着花坛紫锦草的味道,和着厅内清浅的熏香,忽然莫名其妙地,有种淡淡的忧郁。
苏远熹与诸位男子的对谈涉猎甚广,天文地理,棋琴书画,农商军政,宗教玄学,听得苏容若颇为感佩。
士族重礼仪,男子明知这道程序不过一个幌子,却和言悦色地认真以对,俨然一副为爱女择婿的谨慎架式,这等教养,她自愧不如。
最后终于轮到阿诺,苏远熹照例和他谈得半晌,才取出和离书说明情况,阿诺神色不变,置于膝上的双手却微微一僵。
苏容若知他甚深,这是他惊讶不悦的表现,心里的忧郁瞬间变成失望:这件事,她并未预先告诉他,未必不是想看他的反应。
在他之前,谢氏嫡长子谢侃和另一位士族男子,如她所料的没有签字,不签就意味着放弃第三轮比试。他,终究也要放弃么?
她心灰意冷地绞着衣带,只觉窗外的飞花流云,也被浸染上一层说不出的黯淡,怡人的和风,突然化成秋日的萧瑟。
阿诺便在此时开口:“自从情系令爱,从未想过与他妇燕好,伯父若将容若下嫁于我,必终生珍之重之,此心不移,不必以书为凭。”
现代的多数人尚接受不了婚前协议,何况这千年之前,苏容若明白他的心思,当即转出画屏,接话:“此乃我意。”
苏远熹咳嗽两声,借口离去,阿诺寻音转头,瞧四下无人,拉起她的手,笑:“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躲在后面。”
“你如何知我在屋内?”苏容若挑眉问话,男子面色一红:“我进屋便嗅到你身上清香。”瞬间敛起笑意:“容容,你我生死相托,你却不信我。”
“若有一日,你位高权重,移情别恋,我也不能体面地离开么?”苏容若沉声发问:我即便爱你,亦要保留尊严和自由。
庭中杨花飘进,室内幔帐随风而动,阿诺将她强揽入怀,闷声道:“即便帝王,亦有南园遗爱,故剑情深,我说过,此心不变。”
苏容若全身一颤,想起那个因君主和权相争斗而结局凄惨的爱情故事。
汉武帝的重孙刘询,幼时流落民间,与民女许氏相爱,即位后权臣霍光要立自己女儿为后,刘询对群臣说他恋恋不能忘记一柄曾经用过的剑,众臣领悟其意,拥戴许氏为后,霍氏却趁皇后生产时加害了她。
刘询周旋数年,终将霍氏灭族,为爱妻报得大仇,死后与许氏同葬于两人共同生活过的南园。
不详之感来自心底,她扭着身子要挣脱他:“我才不要什么遗爱故剑,反正你若有别的妇人,我便离你而去。”
阿诺不肯放手,反而将她搂得更紧,咬着牙根发狠:“我绝不会有别的妇人,我亦必不让你离开我。”
苏容若自知力量无法与他对抗,软下身子回望着他,目若迷途羔羊:“我只想让你表明,你是真的愿得我一人,白首不相离。”
停得片刻,又道:“阿禧在时,我们三个无论谁与谁闹别扭,都有人从中调和,如今他生死不明,你曾说过,我想如何便如何。”
她语意凄凉,神色哀怆,伴着画屏旁即将燃尽的余香,弥漫出满室的深愁浅悲,缠缠绵绵,绕上男子的心底和眉间。
男子臂膀一僵,渐渐放松,下颌轻轻地磨蹭着她的头顶,良久沉默,哑着嗓子道:“好,容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翌日,进入招亲比赛最后一轮的四个男子,被要求为女方做一道菜,并附一句话,不署姓名,由苏容若亲自挑选。
苏宅后花院,春风和暖,花香水碧,茵茵绿草上摆着四张雕花案几,在当地几位德高望众的士绅见证下,苏容若要将此生托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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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上章大陈末帝的事参照了隋炀帝,美姿仪,少聪慧的一个人,因为太有理想,在位十四年,便建大运河,长城和洛阳城,征吐谷浑、高句丽和突厥,多次巡游,还以厚利招商引资。最后折腾得贵族和百姓都受不了,起兵反抗,他则身死国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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