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请放心,我们都盯着呢,尤其西北和南方。”寿叔微笑作答:靖北王在南国,那处最是马虎不得,北地乃他崛起之所,自然也要看紧。
眼见忠仆精明周全,王淑仪满意地微笑:“天子脚下大父不让我们擅自行动,西北和南方偏远,我们可以插手,救他的人手段高明,我们不过顺水推舟,为将来积些人情罢了。”
“主人审时度势,因地制宜,我这便去安排。”寿叔低头附合,脚跟转过又停留:“说来好笑,今日出门,我竟在天街遇上穆那公子。”
“他又去珠华了?”王淑仪不见老仆暧昧笑意,只听他话里半是讽刺半是怜悯:“那苏婉儿来自小士族,却自不量力去攀高门,结局如此,实在意料之中。”
表面点评穆那冲的婚姻,实则在拐弯安慰主人,与靖北王定亲的那位,不也是小士族么?
女子心里受用,嘴上却责备道:“你乃我王氏老人,需得谨言慎行,不得非议他人私德。”折好信纸夹在书中,心里琢磨着穆那冲此举究竟何意。
开始注意他,是在听说他请辞奏折后,当时曾对其目的有过疑问,龙卫公府和沈府案发以后,他又常往女闾集中的长干坊跑。
沈天珠,她曾经的闺蜜,现在女闾中的头牌,听说穆那冲与苏婉儿恩爱,为何还与阿珠如此密切地往来?
珠华楼专收犯过事的官家妻女,这些容色出众,才情过人的士族女子,不仅受到达官贵人的追捧,不少富商和江湖高手亦到此一掷千金。
云姐,阿珠,她在心中唤着她们,曾经那些珠香玉笑,光华流转的少年时代,她以为已经忘却,此刻却依旧清晰如初,那么的鲜活,仿佛就在眼前。
曾经,她喜欢她们,也嫉妒过她们,她们的才情在她之上,崔云嫁入龙卫府,更是断了她对西门昭的念想,但终究,那些共度的岁月,温馨的过往,是她闪耀年华最美的时刻。
娇花飘落入泥,世家贵女成贱籍。崔云疯了,她无法想象阿珠的心情,不敢相助牵连到家族,只辗转暗中托人送些金子给珠华楼的妈妈桑,请她照顾一二。
阿珠裙下的恩客不乏高官巨贾和军中大将,王淑仪绝对不信,她与穆那冲之间,仅有男欢女爱那种事。
他们俩今后于她,是敌还是友?下意识地掐下一朵芍药,花蕊被她揉碎,一瓣一瓣,随风洒向地面,有的停在石径,有的落在草尖,风一吹,不知又将去得何方。
在柳絮飘白,莺啼落花的暮春,阿诺请徐万里和崔氏以长辈的名义出面,和苏宅行完过书,回贴,互赠礼物等程序,算是与苏容若正式订婚。
按此时空的士族规矩,未婚夫妻若无大事不得见面,然而他俩初明心事,蜜里调油一般,分开半日,便觉得难捱。
苏容若曾易容上街与情人相会,阿诺也仗着功夫好,几次绕过苏宅护卫,偷偷攀越她闺房的轩台,不料被苏远熹识破,将两人狠狠地斥责了一通。
阿诺倍觉惭愧,苏容若亦收起性子,老老实实在深闺准备嫁妆,或去商行将会计基础教给家族的掌柜们,学生们惊为天书,她却只觉郁闷。
相思难寄时,便给阿诺送些“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等千古情种留下的文字,以及,自已亲手做的小物件。
这些诗词和信物,挑得阿诺好容易收起的心,又风中微露般,颤动着融化。常常夜深人静,仍在烛下抚摸着她的来书,发痴傻笑,转辗深叹。
纳什一旁瞧见,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忧虑:儿女情意,将殿下从失去至亲的绝伤至痛中拉出来,却又让他七分颠狂,三分混乱,这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这日苏远熹说起官府打击富商巨贾的事,苏容若便提出加盟店的概念,建议家族和中小商铺连锁,集少成多,利润也很可观。
苏远熹对她无数的新点子已经习以为常,问她要几分利润,不料答案是只要能干可靠的人,男子的眼神变得警觉:“你又想做甚?”
已成为家族黑羊的人说了大半实话:“外王父和你待我不薄,我想为家族做些事,顺便赚点零花钱用用。”
她已过及笄,对方和族公却没有如约地将家族之事完全告知,想必是她和靖北王旗下的大将定了婚,他们不得不防,毕竟,他们和赫连氏有不共戴天之仇。
“你是想给你夫君铺路。”苏远熹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将变现部分嫁妆,让徐万里出面,正在军营建一个士兵活动的场所,取名望乡。
将士们可以在那处练武习文,娱乐用餐,聚会交流。如此,古萨诺和袍泽们的感情进一步深厚,徐万里得爱兵如子的美名。
女生外向,出嫁前便为夫君这般精打细算,今后不知要如何地帮着他为靖北王效力。苏远熹没有隐瞒自己的不满。
苏容若听他颇有微词,笑得更加和煦灿烂:“放心,我事事与你商量,绝不做任何损害家族的事情,好不?”
族公向来宠她,归厚也说随她,我这个外人能如何?男子拿她无奈,摇头叹气:“我与几个掌事商量以后再说。”
听他并不拒绝,苏容若高兴地连声道谢,又闲聊几句家常,才出得院门,竟意外看到经年不见的倩娘。
外孙女要出嫁,族公和便宜阿爹不仅送来丰厚嫁妆,还将贴身女仆从千里之外送来,主仆二人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悲喜。
倩娘同时也带来了洛京的消息:苏氏和药庄一切依旧,只是苏子安在病情好转后,留下书信,跑去投奔玉儿的阿爹了。
家里再无晚辈,牙牙学步的小宝成了老夫人和杨氏的安慰。想起那处日渐清冷,苏容若忍不住地难过,只望他们在乱世,不要受到太多冲击。
她和阿诺的婚房由男方出资购买,离军营不远,陶叔和苏原正带人整修,她每半月去看一次,毕竟,她是未来的女主人。
今天阿诺便要进城接她去看装修,出门却遇上潘氏邀约,说嫁妆中的数十套服饰得先采购衣料。
名贵奢华的绸布店,满室的五色缤纷,如同夏日里那千姿百态的花,迷乱而艳丽。
“大娘子快看,千叶石榴花,多子多福之意,要不,这个来一匹?”潘氏脸上和内里一样喜气盈盈:小祖宗终于要嫁出去了。
女子娇滴滴的笑声如银铃一样响起:“潘姐姐真的和苏娘子出来了?”苏容若定睛一看,谢氏如夫人,原来人家主要是来与闺蜜逛街的。
趁着两人叽叽喳喳地寒喧,赶紧向掌柜和伙计点了自己看中的东西,眼风扫过窗外,算着阿诺到来的时间。
初夏的日头斜斜地照在屋檐,落下浅黄淡金的光影,天地温柔静好,而她,只觉安宁与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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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女闾制,即国家经营娼妓业,从战国时便有。著名政治家管仲为其创始人,旨在增加国家收入,缓解及调和社会矛盾,并招揽游士,网罗人才,当然亦供王公贵族取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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