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缄默几息,皇帝对他的惩罚并未结束:不复王位,不授兵权,不允许亲卫队随行,只遣出眼线监视他。
眼神阴郁地转开话题:“这场大火,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与王府的联系不曾被切断,洛京的消息他很快便知。
他的话立即引起苏容若的警觉:“监国的皇子和大臣中肯定有人会担罪,你万不能撺掇你的殿下再犯傻,去为别人辩护。”
不知什么原由,看阿诺和靖北王并行的短短时间内,她有一种荒谬的直觉:阿诺有能力左右那柄剑。
“你给我老实交待,冲散西门康大军,将他一顿暴打,是不是你的主意?”她揪住他的耳朵,审问,那不管不顾的作派,像极了他发狠时的模样。
阿诺身子一僵,也不澄清,看她半晌,淡淡苦笑:“知夫莫若妻,那时需得如此,如今我再说话,便是害人害己。”
四目相对中,他碧色的眼眸变得说不出的温柔,抚上她如花的容颜,语音暗哑:“眼下,我只管和我的容容相亲相爱。”
温暖和煦的微风从沉香树的枝叶间拂过,带着幽雅的清叶香味,远处似乎有箫声,在断断续续地低回折转。
所有流逝的时光,所有过往的生命,千年穿越,原来是为了与他的相遇,女子缠上他,在他又一次低头时,闭上眼睛,仰头迎了上去。
黄昏不知不觉地降临,木槿篱前,燕子仍在衔新泥,苏容若登车而去,浅碧的衫裙和长发在风中飘拂,婀娜摇曳宛如精灵在舞。
男子恋恋不舍的目光追逐着她,看她放下车帘,看马车走过红杉,橡树,松柏,转过弯,再无踪影。
“王妃让我转呈。”纳什递上一叠礼单,却见他殿下的目光仍停在转角处的青葱树木:“这种事,你处理便好,需我亲笔回函的,理个名单出来。”
纳什抽出其中一张,话说得有些吞吞吐吐:“这个,属下怕不好处理,珠宝锦缎,字画绣品,怕是给王妃的。”
“给她的,为何写到我的名下?”靖北王转过头,微微奇怪地接过熏香洒金笺,其上小楷,端雅秀逸:琅琊王氏淑仪,恭殿下喜结良缘,佳偶天成,愿桂馥兰馨,白头永偕。
王淑仪?王氏哪一房的嫡女?位列天下五美,为何送礼给容容?依稀记得阿音曾提起过她,难道,她乃阿音闺中好友?
靖北王皱起眉头,几许疑惑地搔搔脑袋,除去苏容若,其他女子都让他不太自在,他也没有心情和时间去猜她们的弯弯绕。
无论如何,不得少了礼数,沉吟片刻,问:“这些对士族而言,有甚讲究和说法,用的何种规格?”
纳什显然已经做过功课:“易少佐懂,他说王娘子出手大气,是依大士族的规格给王妃的。”
阿音来自沈氏,靖北王以为找到了理由,恍然:“必是看在阿音的面上,既给容容,便让她处理便是。”
举步欲走,心里惦记心爱的人儿,归来后还不曾去军营报到。
纳什脸上露出几许难色:“殿下,王娘子这出手是给同族姐妹的,王妃与她素未蒙面,依她的性子,怕会多想。”
靖北王停下身形,随口道:“既如此,且充军资,代我写封致谢函。”快步走向院后的山路,心与脚步同样地轻快。
山涤余霭,宇暖微霄,天地间处处是爱侣的清清笑语,楚楚欢颜。一对对的野鹅在远处的湖水上游来游去,交颈如亲密的情侣。
他很快就要与自己深爱的女子双宿双飞,朝夕相伴了!难以抑制的欢悦从胸腔升起,他低低念叨:容容吾爱,容容吾妻。
忽然间长啸一声,身形如轻风般掠起,惊起绿肥红瘦下的各种小动物们,慌乱四顾,纷纷逃窜。
纳什跟在他的身后,脸上开怀笑意。此时的他,满怀着对殿下的祝福,多年后再忆起这一幕,却悔得断肠。
若非他自作聪明地劝殿下将此事隐瞒,王妃聪颖细致,不定能看出端倪,早做防备,兴许,殿下便可逃脱那一劫。
武安十五年,八月十九,月德合,宜嫁娶。
天光朦胧初破晓,苏容若起床梳洗,如这时空所有的新嫁娘一样,开脸描眉,镶珠饰玉,穿上绣满各色葳蕤的喜服。
在喧天的迎亲鼓乐和喜炮中,阿诺身著暗红镶边的青色吉服,庄严隆重地,带着百名精甲鲜胄,恭恭敬敬地递上迎亲书,将苏容若接上花轿。
这场婚事从订亲到成亲,严格按照士族的规矩,流程复杂而繁琐。
苏容若想从简,但阿诺坚持,他说这其中的每一步,既是他对她的爱重,亦是上天对他们婚姻的祝福。
迎亲队伍穿过闹市,进入官道,看热闹的人盈满道旁,初升的太阳明亮而柔和,菁香桃熟了,甜甜的蜜香萦在空中,沁人心脾。
苏氏容若,懿美贞善,无以为聘,唯奉此心。共约鸳盟,永结鸾侣,天地同证,日月可昭。
她默念着阿诺亲笔写下的婚书,偶尔掀开轿帘,便会与他欢悦温柔的目光相遇,心中情意浮上眼底眉梢,幸福的气息,在花轿内外萦绕。
娶妇于昏日。当夕光初上,彩霞满天时,众人的欢呼声中,新人完成了跨火盆,射箭,拜堂,挑盖头等系列婚礼的程序。
寝室设在和鸣楼的二层,东侧开数扇高窗,后院的风光,山色秀美,绿水蜿蜒,西侧月门则通轩台,其上将简园的全景一览无余。
月亮慢慢地升起,满室烛火通明,照耀着精美家俱,红绡罗帐,以及,数十高低错落的石榴,百合,山茶花,洛神花,花花吉祥,叶叶喜庆,交织出一派花好月圆的气息。
苏容若在洞房听着外面的丝竹和笑语,隐隐紧张,好在倩娘善解人意,送来食水,说些酒宴上的见闻,她才慢慢地放松。
笙歌尽,宾客散。阿诺转进寝房,眼里悲欣交加,抚着新娘的长发,暗哑了嗓子:“容容,我,带你去见他们。”
苏容若令随行捧起早已备好的香烛鲜花,瓜果糖点各色供品,牵起夫君的手,肩并肩地走进含光阁。
斗拱飞檐,雕栏秀廊,含光阁的楼下是书屋,楼上却是灵堂。
厚重肃穆的黑色大理石祭台,上面灵牌全由阿诺以亚特文字写成,苏容若虽不认识,但她知道,他们,必是他敬重爱戴的人。
至于里面谁是他的亲人,她守着与阿禧的约定不曾问过,何况,谁会愿意去触碰,心中深痛?
阿诺的命运和靖北王如此相似,必是因为同病相怜,那柄剑才对他如此看顾,而他重情重性,报以生死。
苏容若猜测着,清楚地知道:龙卫公府的冤情一日不雪,阿诺便一日不会真正幸福,无论他们的小日子,过得多么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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