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十月,晚照织起漫天云霞,暮霭未临,荒凉的边城已有袅袅炊烟,远处的高墙响起悠扬的羌笛,风里带霜,街上行人稀少。
男子敲开一户格局精巧的庭园大门,他身著寻常蓝袍,长像平常,一双眼睛,却极为俊美深秀。
“大夫,主人正等着,请。”女仆领着他走过花苑,游廊,入得厢房,便见一位三十左右的华服美妇,半卧半靠在屏下小榻。
男子向前几步,施礼,仔细打量妇人片刻,问:“夫人气色大有改善,头痛的毛病可有缓解?”
女子眉间淡淡忧愁,伸出玉腕,道:“这半年吃先生的药,多数症状已消失,只偶然心情烦躁,依然少许头痛。”
男子撩起衣袍,坐上苇席,两指按在妇人手腕半晌,沉吟:“夫人的病要彻底根除,需得一种特别的治疗方法。”
两个时辰后,男子回到独自栖身的小屋,缓缓洗去脸上妆容,澄澈清凉的月光,便照上了一张丰神秀彻的脸。
沈玄微,他在帝都惊天两案后被通缉,便改装易容,一路风尘,单枪匹马地来到西北调查。
不久,他发现西门康金屋藏娇了一位女子,容色殊丽,竟与梅妃相似,恰逢对方病中求医,便扮成大夫为她治病。
凭借侦案的敏锐和博学,他诊断美妇乃情志致病,不动声色地以言语和音律开解,佐以安神静心之药,果然极有成效。
渐渐地得到她的信任,直到今日才用催眠术询问,意料之中,她竟真是苍山阿如。
每次醉后,他都唤我小阳。想起阿如呓语,沈玄微的眼神,如秋风拂过湖水泛起涟漪:梅妃,原来是她,她借了阿如的身份,灭其满门,西门康却将阿如,当成了她的替代品。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岁月其除。日子过得真快,年节又快到了。”倩娘立在回廊,为主人梳理一头浓密长发。
合鸣楼呈歇山式,檐下轩廊宽阔,阿诺不在时,苏容若喜欢在这里喝茶,练瑜伽,或仅仅消磨时光,看闲云澹澹,花落疏疏。
倩娘说她的诗词是陪主人读书学的,她的主人,我的便宜阿娘,不能看到我此时的幸福。苏容若想着,微微伤感。
还好洛京苏宅诸人安好。沉默中她听到风过树梢,远处有低低的笑语,芳娘指挥着众仆扫洒,挂桃符,挑灯笼,年节的欢乐气氛扑面而来。
她和阿诺相恋后,也曾练过数次武功,回回都变成江流宛转绕芳甸那般的肢体缠绵,向陶叔和纳什请教,两人生怕伤碰着她,不敢真的出招,终是无趣。
于是她带信给芳娘,重金请她南下,是以她的武功处于停滞状态,舞技却因此突飞猛进。
其他人员的分工明确:倩娘管内园,苏原和陶叔负责业务联络,护卫工作落在纳什头上,各有责任和随从,一切很快走上正轨。
至于苏青,苏容若观察过丈夫与她的互动,阿诺在男女情事上很迟钝,毫无察觉自己惹上了这朵桃花。
苏容若也不捅破,只与他商量:“望乡那处需要人手供应汤茶小点,文房四宝,苏青已到出嫁年纪,多去和将士们接触,说不准就结得善缘。”
阿诺从在隐庐便习惯了她的安排,南下后更对她千依百顺,自然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
苏青哭着哀求留下,苏容若却不愿妥协,让一个喜欢自己丈夫的女人呆在家里,她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何况军中不少大好男儿,她真诚希望苏青能遇上如意郎君,毕竟,女子的条件不错,长像清秀,擅女红,稍通文墨,今后简园给的嫁妆亦不会薄。
年前各处的消息陆续传来:洛京业务基本维持,刘义和尔旦在南方经营不错,岷州的药铺开张顺利,唯西路因休谟带阿晟隐居断了联络。
苏原特别负责与军中有关的业务,制药坊的扩建容易,难的是战车选址,要隐蔽,地方大,还得靠近河道。
弹簧的事陶叔试过无数铁铺,仍无上佳方案,她想实在不行,就让阿诺去找军中武库处,他们有最好的铁匠。
大勇将要成亲。想到此处的人不禁微笑,未曾注意苏原在一侧安静地等待良久,看她转头才恭敬问道:“主人找我?”
“你叔的事。”主人的微笑,引起男仆由衷的喜悦:“阿叔漂泊半生,终于成亲,主人是要我去安排贺礼么?”
跟得久了,他懂我心思。苏容若满意地作答:“按品质好的选,你若有了意中人,也记得告诉我,我定风风光光地把她给你娶回来。”
苏原在她的目光下羞涩地低头:“多谢主人,明日将军府的岁末宴,可需做些准备?”
“不用,我已经备好。”谢十五娘的声音从花阁那头传出,明丽如初信的润露:“阿容,你家有蝴蝶兰,后日我要簪一朵。”
将军府的岁末宴,谢氏年年出席,十五娘因和苏容若交好,提前从城里来简园住了几晚。
她的要求苏容若自然不会拒绝,这日两人起来,对镜梳洗簪花,换上崭新的绣罗襦裙,才携带厚礼,在众仆的陪伴下前去赴宴。
辖制南方两省的将军府气势威严,女眷们从侧门入,过影墙,绕清流,转长廊,才到花木扶苏的后庭。
瓜果祭灶除夕到,女娘爱花,小子放炮。两人一进门,便见几个童子骑着竹马边跳边唱。
南国风和日丽,苑内花木扶苏,崔氏在各色千叶间置酒延宾,来的不管是士族娘子,还是军中女眷,都是一副心旷神怡的模样。
苏谢两个正与小娘子们寒喧,女主人的笑声透过人群而来:“中郎将夫人,十五娘也到了?过来坐。”
苏容若随及向前行礼,但见徐萱站在母亲身侧,俊俏如故,脸色却有些憔悴,这才想起,订亲后自己和阿诺沉浸在儿女情爱,很久未见这位将门虎女。
阿诺不曾告诉她徐萱对他的表白,她如常一般微笑招呼,不料对方却冷漠地转过眼光,她愣在当地,不懂徐萱为何对她态度大变。
谢十五娘拉她坐回位子,冷哼一声:“她向来如此,心里不快便天下全欠她。”
苏容若但笑不语,却听倩娘悄声说道:“崔氏身体保养得极好,徐娘子却虚寒得厉害,我瞧着乃是药物所致,若不赶紧医治,将来怕要断绝子嗣。”
谷空氏的女子从小懂医识药,倩娘不会看错。苏容若心头一凛:这时空让女人不能生育,可是比要人性命还狠毒。
转目再看崔氏满面春风,笑语盈盈,显然还不知情。即便他们和阿诺毫无关联,她也不忍看到,一个花季少女便如此毁去。
只是,如何不作痕迹地知会对方?苏容若手指敲着案几,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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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蟋蟀在堂几句,来自诗经,大意是:促织进到堂内,暮冬又将来临,日月流转,岁月易逝,我当珍惜当下。此几句为起兴,是要引出后面的主题,说人当居安思危、谨慎勤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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