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亭眼见靖北王神情微妙,暗叹一声,语重心长地发问:“殿下可还记得,当年先皇为与士族和解,亚汉共治,求得洛京沈氏为太子妃,西郡王氏为承王妃,南陵谢氏为辽宁王妃,还有比联姻更好的结盟么?”
靖北王沉吟片刻,昂然陈情:“当年我赫连氏才入主中原,根基不稳,联姻自然是最好捷径,但如今,世道已变,天下和解乃有识之士共同所愿,高门贵戚,倘若与我志同道合,便不需要裙带相连,倘若与我离心离德,联姻又有何用?”
仰头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语意绝然:“为得各方支持,赫连迦尧愿披肝沥胆,间关百战,只这联姻,先生且请休再提。”
谢东亭听罢,心中最后一丝歉疚消失,他在会面之前,曾经仔细调查过,知晓苏容若婚前便让夫君签下和离书,毫无容人的胸襟和雅量。
先太子将苏氏一并托付,原本想她与殿下情深义重,日后做个宠妃算对得起她,如今看来,殿下不仅对她百般宠爱,甚至将她放在了天下大事之前。
但到底与主上初见,他不愿把气氛搞僵,笑着打一手太极拳:“殿下说的也有理,联盟方式再议不迟。嗯,郭骥龟缩云梦泽长久不出,想必是在静观时局,倒沉得住气。”
“先生勿用担心,大陈的玉玺已在我的手里,郭骥,也已宣誓效忠。”靖北王的回复令谋士惊喜:“竟有此事?此乃大善。”
靖北王眼里笑意才歇,沉郁之色又起:“春时巡视云地,我向归厚太子发出信号,却未得回应,翠冷屠城后,云人对我赫连氏便不再信任。”
谢东亭的脸上也现出几丝为难:“归厚太子十余年隐在曼达山,神龙不见首尾,我派去的探子说,太子师出以律,轻不易纪,麾下编制极为严密,他潜伏几年,却至今仍在外围。”
“云国九州临海靠山,气候宜人,土地肥沃,兼济鱼盐之利,本来富裕详和,文化灿烂。”靖北王摇摇头,仿佛见到翠冷绵延数十里的雕梁画栋,繁华锦秀,在一夕之间变成血海尸山的惨烈。
谢东亭也无不唏嘘:“云国破时,曼殊弘护着稚龄的太子和公主潜伏到曼达山,时光荏苒,云人对他们的怜惜有增无减,殿下若欲与云地议和,必需得到他兄妹的谅解,如今太子不应,只好试着去探公主的意思,她若能从中斡旋,事倍功半。”
江山如画,朝庭却以严法重税治理,以致九州田园荒芜,民生凋敝。靖北王记得大兄的惋惜,道:“若得与他们相见,迦尧愿长跪谢罪。”
两人相谈甚欢,不觉已到夕阳欲尽,群鸟归林的黄昏,靖北王起身,恭敬行礼,告辞:“感谢先生约见,最近皇上对我的看管有所松懈,然若牵连。”
谢东亭截断他的道歉:“谢某山野之人,多年高卧林泉,寄情诗酒,往来士林不曾过问政事,此事天下尽知,此次出山,全为先太子殿下高义所感,为报平身知已,谢某纵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先生高义。”靖北王再拜而下,空谷风声激荡,如长天号角吹响,沙场烽烟已起,各方决战在即,而他,早在征程,肩负使命,重如泰山。
秋日的阳光照进室内,就着疏疏树影,落在云绣薄纱的屏风,将一川细雨湖光,辉映成淡雅柔和的浅青色。
“公主,写字下笔,有露锋,藏锋,中锋三种,瞧,此乃露锋。”容色殊丽的女先生端坐在屏风前,持笔向解忧公主示范。
十岁的公主长得珠圆玉润,却甚淘气,用小豪泅湿砚中墨汁,胡乱在雪白的纸上画出粗长一道,然后掷豪拍手,咯咯乱笑。
穆那冲抱过解忧,握住她的小手,耐心地在纸上画出几个圆圈,再以线相连:“瞧,解忧画花园,我画花朵,花儿长在花园里,好不好看?”
自从怀疑梅妃,他便将主意打到解忧身上,想从有点自闭的小表妹身上套出有用的消息,虽说她不太与人交流,但穆那冲会玩,鬼点子多,很快得到她的接纳。
为给自己打掩护,他听说琪娜娜隔几日也来学习诗画,便拉着孙三立,约上胡赫格非,以接送琪娜娜为名往来进出燕园。
刚好孙三立接到苏容若的书信,要他好好学武功,于是顺水推舟,常与胡赫格非和格波等人切磋。
通过这段时间和解忧相处,穆那冲从她嘴里知晓不少梅妃的事,这个神秘奇怪的女人,清冷之极,仿佛无欲无求,但他总觉得,冰山之下,定然藏着什么。
几月前他曾遣人去苍山,回报说当年苍山的确有个隐士之女叫阿如,出了名的美,后来被西门康带走献给皇帝。
因她得宠,皇上将她故乡的税务减至一半,苍山人至今感念她,但她的几户近邻却很无福,尽皆死于匪患。
至于王信一案,幸好有孙蹈力证,格波才免去牢狱之灾,只以无意致人死亡的轻罪赔偿了一笔重金,并为死者披麻带孝了百日。
“好,好,阿兄最好。”自闭的小公主难得地抱着穆那冲的脖子,欢欢喜喜:“我要玩飞飞。”
穆那冲拿出苏容若的魔方逗她,解忧埋头玩耍,并很快将六面翻成同色,这让他倍觉惊讶:他这小表妹,究竟是笨还是聪明呢?
看见魔方,他又不由得想起苏容若,这臭小子总让他猜不透,几年不露面,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他多次或软或硬地从孙三立那处探话,谁料那厮口风甚严,弄得他差点把和苏小狐联手救西门晟的事说出来,以换取他的信任。
但最终咬牙忍住,这捅破天的事,还是烂在肚里的好。
沉吟半晌,穆那冲问:“听闻江娘子前日得蜀江新茶一盒,不知在下可有幸一品?”
江雨燕愣怔一息,欣然将他请到自家茶庭,男子在当朝第一美才女前扮风雅:“秋阳当空,长风如水,燕园的茶庭让人心旷神怡,见之忘俗。”
大美女微笑:“公子懂茶室布局,方能品出其中寓意。”心里却想:燕园向来是贵女们的聚集地,他一个大男人,频频来此却是为何?
壶里热水沸起,茶香弥漫,穆那冲把盏而问:“年节快到,我欲为阿娘和婉儿购些年礼,请教江娘子可有什么好去处?”
江雨燕有些意外,微笑:“要说女子物什,洛京无非就那几家精品。”
男子显然也做过一番调查:“我听说,服装当首数云裳,文房四宝数致韵,熏香需去雅闻,饰品头牌乃珍珑阁。”
搬得片刻手指,再问:“听说有一种香叫曼沙,江娘子可知其详情?”除了哄爱妻欢喜,他也想确认,那是否便是梅妃的常用香。
“据说此香神秘幽远,可随女子的情致而变,让人闻之不忘,乃谷空氏嫡女的不传之秘。”江雨燕的说法,与他在珠华听来的并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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