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曼达山后,那人并未如苏容若所料随着大部队离开,却在隔壁的灵素宫住下,家族传统不可留宿外人,却不能拒绝因疑难杂症前来求医的病患。
病患求医,也将身份相告,西域之珠,楼烦贤王昭明,因脑部受伤而严重头痛,记忆力减退,听闻谷空氏医术精妙,便千里迢迢地来治疗和整容。
难怪那日鬼面要换人。苏容若后知后觉地想:他倒洒脱,半个随从不带,只身住下,据说他付的诊金极高,不知是政治交易,还是经济利益。
无论是被太子妃正式介绍,还是在宫殿花径相遇,双方都客气地问候,激情纠缠的印迹未消,两人的眼中却毫无波澜,仿佛那晚,不过是偶然闯进彼此的梦里。
小鱼乐颠颠地跑来找阿娘,顺着她的眼光看去:“那是昭明阿叔,他最喜欢我了,给我糖吃,还带我读书,射箭。”
“阿叔对你好,只因为你没有阿爹。”身后的胖墩毫无掩示地表示嫉妒,字字如刀,砍得童子的小脸在瞬间变得煞白。
谁说孩子最良善呢?苏容若也不说话,只转过眼眸,看那孩童两眼,胖墩溜烟跑远,不忘一路大喊:“小鱼没有阿爹,小鱼没有阿爹。”
小鱼瞧着伙伴背影,伸出短胳膊抱住阿娘的腿,眨着双大眼,可怜巴巴地问:“阿娘,我的阿爹呢?”
他以前没有阿爹的概念,回来和孩子们混在一处,已问过几次,每次苏容若都将话岔开,他刚满三岁,怎能接受别人有爹他却没有的残酷现实。
“你阿爹在很远的地方,做大将军。”当娘的含悲忍泪,儿子却听得眉开眼笑,拍手而问:“我阿爹是不是,穿金甲,破伊哈,骑大马?”
小孩子记不全江让赞美靖王的诗,听别人说起觉得极是威风,不由得便将自己阿爹想象成那样。
苏容若听他说起亡夫誓死捍卫的那人,泪落成珠,哽咽道:“你好好读书练武,等长大了,便去见他。”
正伤感处,卟通一声伴随着侍女惊呼,却是阿宝听胖墩欺负自己小侄,动手揍人,拉拉扯扯间,两个一起掉进了湖水。
苏容若大惊之下,将小鱼往侍女手中一塞,转身几步冲进湖中,下意识地去抓他们扑腾的小胳膊。
两个孩子见到她如遇上救命稻草,一个抱腰,另一个拖臂,直将她往深处拽,游泳技巧本来不错的人,长裙裹身,只好踩着水,用尽全力往岸边慢慢地挪。
忽然觉得身体变轻,她被一双坚实的臂膀托住,印入眼帘的,是面具后那双蓝色的眼眸,似潋滟的湖光倒映着秋空。
上岸后她绞着衣裙道谢,阳光洒在她明艳之极的脸上,昭明瞟见,不禁砰然心动:这女人平素清冷如水,情动时热烈似火,看似娇弱得风吹便倒,面对刀剑和死亡却镇定自若。
眼光随着心思转,衣裙湿透,曲线毕露,水中扑腾得前襟裂开,白玉颈脖下幽深的暗沟,滚动着水珠,晶莹剔透,如瑶池甘露,又如,穿肠毒药。
“公主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想起她柔软如烟的身体,以及渗入骨髓的暖香,忽觉眼前又是万丈深渊,他淡淡答道,头也不回地离去。
曼达山多温泉,宫中沐浴却以人工挑水,苏容若记起前世看过古罗马的引水系统,宏伟繁杂的不知细节,只将简单的拱门和水槽引水法,令人用粗大的竹筒试验,居然能满足宫里的洗用水。
此引水法迅速在民间推广,长乐公主的贤名也随之传开。
秋收结束,秋祭后便是桑林歌舞,先秦到汉时的传统,这个时空亦有,年轻的男女载歌载舞,娱乐神灵,同时也挑选狂欢和约会的对象。
明亮的火把似乎把半边山都燃出暖意,苏容若被太子妃拉来瞧热闹,倩娘也带着小鱼在旁看得津津有味。
宫庭与民间同乐的时刻,歌无尽,舞不歇,变幻旋转的身姿,飘飞迭荡的裙袖,诉说着人类起伏的欲望和情感。
远处神圣的雪山下,有人在静虑中修炼,安坐莲台,参悟生死,淡泊欲求,吟诵经卷的清音梵声,直达上界。
他们笃信:生命是轮回的行者,因欲望而历经爱恨情仇,聚合离散,苦乐悲喜,而世间的一切,无非是有限感官的错觉。
火光,人影,酒香,声色,扭动的身体,升发的荷尔蒙,是错觉么?就如我看到的坚固物事,本质不过是一颗粒子在绕着巨大的空间狂奔。
记得物理学也有空性一说,原来万事都虚无。苏容若忽然就觉得悲凉:我所爱的人,总归要死去,我苦苦求来的,终究要失去。
终究消失的为何还追求?万相皆虚无,我为何还存在?孤寂的存在,前世如此,这世还如此。
我就这样永远地孤独流转下去么?怀着相同的欲望,借着变幻的皮囊,一生连一生,一世复一世。
她思绪混乱,万般凄凉,四处的火光,也烈烈地刺目,转头低声对倩娘道:“我去走走,你们自己回宫。”
月白风清,原野安静,东一垛西一垛堆起来的,是刚收割的稻草,被阳光晒得干燥而松软,带着太阳纯净透明的暖意。
她漫无目的,不知去向何处,只想离开人群,随风而飘,越远越好,想找寻什么,却不知,失落的是何物?
就这样在淡淡的月光下漫步,心内半是空虚半是混乱,夹杂着几许焦躁和迷茫,走得不知多久,突然脚下被绊住,摔将下去,却被人一把扶住。
昭明半卧在草垛上,情绪极不安稳,这女人妙曼的影子,最近常在他脑里飘来飘去,时而在他掌中纤纤一握,时而远在天边,化成淡薄的浮云。
特意避开她,却又在此绊倒她,他的眼神莫名复杂,苏容若却在愣怔间听他发问:“传说有谷空嫡系血统的女人是沾不得的,真的么?”
苏容若定下神来,笑了笑:“等我沾了以后再告诉你。”意料外的答复让男子弯起嘴角:“长乐公主原来这般有趣。”
忽然间沉下脸,抽出衣带,将她双手双腿绑住,放倒在草垛,摇头,似在自言自语:“女子太会缠人,不好。”
苏容若没料到他会来这一出,试图反手去解,不料越挣扎越紧,抬眸向他娇笑:“昭郎,你将我松开。”
远处火把在风中明灭,她的笑容流光溢彩,令人目驰神迷,似乎天地都在荡漾,她的芬芳弥漫着,丝丝缕缕,从他的鼻端直往心底钻去,再蔓延至身体的每分每寸,渐渐变成焚烧的渴望。
他微微闭眼,转身便走:这是比他多前年坠落处更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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