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州,素泉,自古戍兵之地,千百年来,中原王朝筑在这里抵御游牧民族铁骑的长城,便从城池西北方的几十里外经过。
靖王将帅营迁到此处,州治知府也紧随其后,由此吸引了无数为逃避战乱的中原士绅,商户和游民聚居,边陲重镇,变得从未有过的繁华。
“承肃两王逼近洛京,陛下令我率军掣肘,各位但请畅所欲言,说说自己的想法。”靖王端坐上首,隔着宽大青漆案,向一干幕僚和高级将领询问。
纳什与承风全副武装地立于他的身侧,自从芳娘行刺,除非他单独将自己关于房内,他两人几乎时刻不离主上的左右。
辽峰首先按捺不住,气愤填膺地挥动大掌,粗着嗓门喊:“殿下来西北不到四年,先平息内乱整治军队一年,随后干了两场大仗,数十小仗,如今歇息才不过两月,又让劳师远袭,敢问陛下此举何意?军饷军粮他不给,却让弟兄们前线拚命,西北这是不要球了?”
室内沉默,在场的个个皆知:靖王接手前,朝庭已亏供应,路上还被层层拦截,到手的武器和粮草寥寥无几。
若非先王妃的贮备,现王妃的支持,外加谢东亭等谋士的斡旋,将士们再是勇敢,饿着肚子,如何行军打仗?
更何况,戍卫北境的拓拨宏,将大部军力调去跟他外甥肃王清君侧,虽说休屠已被打残,楼烦新单于金瞳对赫连朝友好,但,他若想趁乱占点地盘,捞些小便宜,勾维守军是靖王的旧部,西北军不仅在守护西漠和伊哈两边,还得随时准备支援北方。
谢东亭见气氛僵涩,连忙笑着圆场:“依我之见,陛下并非不知情,而是别无他法,禁军需护卫宫城,胡赫朗阻击承王尚可支撑,贺兰轩对峙肃王,却一退再退,诸王势弱,陛下除了殿下无人可用。”
末然起立,指着高墙军用地图:“皇上要我军从后翼包抄,欲成此势,必然经过两王属地,而他们治下几州防守极严,我部或可靠突袭强攻,硬打出一条通道,然远师必疲,难以再战。”
众人又是一阵寂静,窗外铅云压城,军营塔楼上旌旗飘展,甲衣士兵执戈瞭望,雪亮的刀头在沉沉的风沙中,闪动着凛冽的寒光。
“此事,殿下可否拒之?”都童的目光滑过霜天下飘扬的战旗,问道。他是西漠人,原就无意效忠赫连皇帝,见他昏庸无德,早就想怂恿靖王反他爹的,今日得到机会,便出言试探。
崔太尉摇头:“公开抗旨,是与朝庭做对,有损殿下德名,何况,承肃两王无道,殿下牵制两王,既是应旨,也是维护法统道义。”
老头子因洛京大火被流放在西北道养马,承王曾几次请他相助,他称病婉拒,却趁承王东进时逃出,向西投靠到靖王麾下。
王琅拢着袖子,慢条斯理地笑:“此事必行,却不能劳军远征,那便是我等文官职责,承王这边,我看好办。”
他将话说得徐缓,急得辽峰抓起茶杯,刚要重重顿下又似想起什么,看得靖王一眼,轻轻地搁在案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急死俺了。”
“承王主力有四股,拓拨宗的怀化军,俞三眼的义军,他与西晋王旗下的神皇军,当年西晋王最先抗旨,皇帝派胡赫朗征讨,是承王暗中支撑他,他才未被抓回洛京。”王琅似乎没见到粗汉搔耳抓腮的模样,先说起了过往旧事。
辽峰看对方丝毫不理会自己的急切心情,不以为然地撇嘴笑道:“说这鸟事有屁用?天下谁人不知。”
“既然不同阵营,便可分而化之,西晋王急躁少智,却是一员猛将,作为承王前锋,他的偃月刀队,若无阵法相助,怕只有殿下的轻骑卫,和肃王的精甲营能与之一战。”王朗进一步说明。
“西晋王的心腹秦琛爱财,当年粮饷不足,便是他怂恿主上从税收补回,才与朝庭闹食禄治事。”谢东亭显然听出了王朗的意图,转身双手一揖,对靖王道:“殿下,夷川带回的两盒珠宝,是时候取出些来用了。”
室内气氛陡然一僵,众人表情秒变,有眼帘低垂,有假装喝茶,连粗汉辽峰都将目光看向脚尖前的地板,避免和靖王视线相触。
唯新来的齐思贤不明所以,一双眼睛在各人身上转来转去,只见靖王脸色僵硬晦暗,双手握成拳头,指节泛白,过得好一会,才沉着嗓子道好。
王琅和谢东亭对视一眼:“我们便以洛京巨贾的身份与秦琛接触,争取延缓西晋王攻势,此外,殿下可记得沈侍郎有关俞三眼的来信?”
靖王嗯得一声:“那件事,也是时候公之于众了。”他俩一问一答,几个武将不知所云,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见此情景,靖王案几侧的王奕微笑解释:“都说俞三眼死于战场,沈侍郎却查出他在战前已然中毒。”
三年前,王奕跟随靖王抵达西北后,便向他坦陈身世,说自己因毁容而心灰意冷,化名游历,不想却在军营找到新的天地,表示愿从此追随靖王。
世家嫡长子,博览群书,学识渊博,愿在军中效力,人材难得,靖王便让他恢复姓名,担任秘书郎一职。
“哈哈,这他娘的太好啦,消息一出,再留点蛛丝马迹让人追查,承王过河拆桥的品行暴露无遗,俞三眼的下属不反才怪,西晋王和拓拨宗,心里不腻歪也会犯嘀咕。”末然拍着大腿,喜出望外地笑。
崔太尉颌首赞赏:“如此,承王这边来软的,缓他一年半载没问题,肃王那处来硬的,以郭骥牵制,当年殿下好友的相救之恩,他该报了。”
说着又长叹口气,无不感激地说道:“提起这位苏小郎,老夫也该当面谢谢他才对,当年若非他救出老夫”
“你是容,她救出来的?”拗相公的话音未落,被脸色突变的靖王打断,语音中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崔太尉眨眨眼睛,几分奇怪地点头:“我在狱中时,云儿带信要我撑住,说救她母子的苏小郎正在想法救我,老臣想,那苏小郎千灵百巧”
难怪拗相公死活不肯投到承王帐下,原来是容容通过崔娘子做的工作,她,她在背后究竟为我谋过多少?
靖王忆起昔日爱侣,心中禁不住刀剐般的痛,起身,哑声道:“我,我去去便回。”转身入到内屋,留下一室寂静。
崔太尉看主上手抚前胸,踉跄离去的身形,莫名其妙地转向谢长亭,摊开双手,问:“这?殿下这是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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