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重又留酸,不知不觉,荷月已过,兰月来临,太子妃领着女眷们入山采葛浣纱,摘草制药,苏容若仍被留在宫中,继续当孩子王。
午睡时间,长乐宫一片寂静,女子临轩而坐,凉风从窗外的浓翠绿荫中穿过,一阵阵地吹在身上,拂去炎热的暑气,让人甚是惬意。
自从与昭明合作,家族盈利高的商务渐有起色,但有些业务她也没有办法挽救,只好将敬业厚道的掌柜全家接回云地,保住人员,以图将来。
穆那冲带着两千府兵到达云地,与庶叔谈判月余无果,骁武军分裂,大半跟穆那启继续与归厚打仗,小半则随穆那冲表面中立,暗中混在鬼面队伍,与过去的袍泽刀枪相见。
长老们与苏容若商量后,组建起两支百余人的医护队,一队在战场收治和照顾双方伤员,一队到幻天关外接应庶族回流,途中顺带扶助难民。
谷空氏再次担负起乱世救死扶伤的家族使命,这一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
“长乐,想什么呢?”昭明将头枕在她的腿上,顺手把玩着她的衣带,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打量她。
阳光透过淡绿窗纱,影影绰绰,妙龄女子肌肤盈光,眼波流秀,全身上下如春色碧水,无一处不美丽,无一处不动人。
两人在这几月如情人般常常幽会,他的脑手术已定在明天,今日,可能便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
苏容若的目光对上他眼里隐隐透出的柔情,俯首亲一下他的头发:“阿兄此时正和穆那冲在幻天关同祭。”
这也是一个正式的和解宣言,必将震惊天下。
“穆那冲那混帐,倒也让人意外。”昭明意味莫明地笑:当初走狗斗鸡,横行霸道的少年,长大后竟成为和平的使者,以极大的勇气和理智忏悔父辈的罪业,当然,也是一定程度为形势所逼。
苏容若想起与那货的种种过往,不禁失笑:“嗯,他少时的名声,确实不太好。”
她的言语似乎勾起了昭明的某种思绪,往事如云如烟,却那般深烙心底不愿忘记,半晌,才眼神复杂,几分犹豫地问:“小鱼的阿爹?”
苏容若全身一僵,心在瞬间落空,似乎看到,曾经生死相许的男子,在她的视线,渐离渐远,沉默片刻,拒绝答复:“我们,曾经有约。”
不追过往,不问将来,她倒时时清醒。昭明苦涩地微笑,心下黯然:我的记忆竟如此混乱了么?小鱼,怎会长得像他?
脑中升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问:“长乐,可想再要一个孩儿?”世道危艰,命如草芥,人心颠倒,情如朝露,曾经那般顽固地抗拒过将生命延续,此时却不知为何,极想与她共同孕育一个孩儿,来传承他的意志,她的心性。
可是为何,偏就是她?因她聪慧过人,绝世姿容?或,我对她和小鱼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小鱼成日嚷着要弟弟妹妹,昭明基因好,且已有两妃,不会与她抢孩子,苏容若垂下眼帘,道:“等你完全康复,我,便将药停了。”
男子嘴角浮起一丝近乎油滑痞气的笑意:“便是为了与名动天下的美人有个孩儿,我也要活下来。”
难以言表的酸楚和怜惜在苏容若心里升起:曾被他的梦呓惊醒,低低地喊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其中的惨痛和悲怆,让她不寒而栗。
她照顾着他男人的骄傲,从未叫醒过他,只轻轻地抱着他,亲吻,安抚,诵经,让他在她怀里,平静,直至安睡。
痛与恨,畏与惧,也许终其一生不得愈合的伤口,全都藏在深处,不为他人所知,展露给世界的,永远是得体而优雅的微笑。
生死之前,谁人不惧?即使她这个穿越者,明知生命绵绵不断,也因不舍当下,不知未来而害怕死亡。
畏惧却选择冒险,他比她更勇敢,也更果决。苏容若眼眶微湿,面上却若无其事地说:“今晚,你住下吧。”
两人之间,从来都是他来他去,她不拒不留,昭明有些意外地看她几眼,将一粒葡萄送进她的嘴里,打趣:“公主终于迷上我了?可惜还未整容,不能见到我的真颜。”
整容术可能影响开颅效果,故此被放在最后。苏容若难得戏谑,温柔地应和:“知道贤王英俊轩朗,是个真正的男人。”
昭明将她揽进怀里,双唇摩挲着她的脸,在她耳边无赖低语:“嗯,你最有资格说这话。”
日影晃过,空气中花香暗流,两人依偎半晌,昭明握起她的手:“我若不再醒来,溪南和云地的两万鬼面交给你。”
“他们那般剽悍,还是你自己管教的好。”苏容若尽力让语意平淡,视线触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忍不住道:“我,万一,可有心愿需得完成?”
巨石压胸一般地沉重,却再无那种撕心裂肺的恸痛。
“楼烦日渐强大,云地愿易与靖王及骁武府和解,别的事情也当顺理成章,我别无心愿。”昭明的语意透着几分欣慰。
他竟牵念着赫连朝?既如此,为何不等天下安定才治病?苏容若惊异地想,但她一向知趣,别人不说的事,她从不追问。
昭明与她心有灵犀,语音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我的记忆越来越差,有些人和事,我需得用笔写下来。”
那些人和事,重若生命,若是遗忘,他宁愿死去。
不知过去多久,昭明重新睁开眼睛,意识到他从开颅术中醒来,老天再次佑护了他,五万余人死去,总要留下几个,看那云开日出,雨后天青。
劫后重生,恍若隔世,双目转动间,有女子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银烛画屏前,淡淡紫罗衫,笑意柔婉,若流风回雪。
苏容若见他醒来,喜极轻泣:“手术成功,你只需静心调养。”族中医道果然厉害,大夫们在手术前,必须禅坐一个时辰,让身心都处在极度稳定的状态。
小心地扶着病患坐起身体,将枕垫置于他的肩背后才喂汤药,男子低声道谢,小口地吞咽,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情,在室内徐徐地蔓延。
药效之后伤口剧痛,昭明怕影响记忆,不肯服药,苏容若并不逼他,只为他念经,读书,弹琴,他于是变得平和,常常是听着听着,便安然入睡。
与她共处,是那样的自然,安详,仿佛他们从来如此,本该如此,以致有一日,昭明拉着她道:“长乐,你象我阿娘。”
“今后便与小鱼一样,唤我阿娘成不?”她轻抚着他缠满绷带的头脸,失笑。
眼前是她似嗔似喜的花颜,鼻底有她隐隐约约的发香,昭明的心,如春日花信初初绽放般颤动,脑中升起一个念头:若能就此,与她长相厮守。
但是老天,从来不如人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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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华夏祖先总结四季特征,赋予月份不同的别称,诗词书画里更是丰富多彩,比如九月(农历)的别称就有季秋,即秋天最后一月,无射,来自《史记》载:九月也,律中无射。菊月,因万木萧瑟,唯有菊花怒放等等,还有其他名称,不一一列出。感觉特别雅致,有文化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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