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云低,日暮薄,密急的雪随着北来的风,在天地间飞旋乱舞。
却说苏子越告别亲人,随即找到沈玄微,与闻讯赶来的孙三立汇合,做下一系列的安排,在城门打开的瞬间冲出洛京。
路白天冻,急促的马蹄声不分昼夜,连续不断地从帝都响到永川羽林卫军营时,已在两日之后。
离军营辕门还有丈许远,沈玄微便掀开氅帽,挺秀清绝的脸上,眼睫凝结的细冰,被他呼出的热气融化:“请急报胡赫将军,沈兰亭求见。”
自皇帝颁布罪已诏,沈玄微再次名扬天下,他以待罪之身,一己之力,千里奔波,数度往返大江南北,终于拨开重重迷雾,人证物证俱全,让皇帝为龙卫府和沈府平反昭雪,赢到不少人的景仰。
片刻,胡赫朗劲装结束,龙行虎步地迎到门口,满脸堆笑:“沈侍郎快请。”不料对方匆匆行完礼,环顾四周:“作非小将军可在?”
胡赫郎见对方神情凝重恪肃,疲惫的脸上布满风霜,推测必有要紧之事,当即吩咐亲卫去传唤爱子,然后将访客一行迎向帅帐。
四角攒尖的宽大军帐,厚实的木架以儿臂粗的铜构相连,沈玄微的视线流过案台沙盘,青锋宝剑,以及刚送上来的食水,开门见山:“大将军战功彪炳,勇猛果敢,兰亭冒昧一问,若帝都城破,将军有何打算?”
肃王被靖王逼得后退几百里,胡赫朗与承王两军僵持,本想总算可以过一个安定的年节,听得此问,下意识地扬起双眉:“南线出事了?”
形势危急,沈玄微对胡赫朗知之甚深,毫无隐瞒地讲完始末,道:“西线防御全靠大将军,你分身无术,靖王远在西北,肃王此番北上,洛京必破。”
“傅成罡,贺兰轩,他老娘个巴子,如今,我部拚死守住西线,又有何用?”胡赫朗激愤难掩,破口大骂,铁拳将身前案几砸开一个大洞。
狂风吹在帐外牛皮战鼓,轰轰作响,沈玄微眼中浓重忧虑:“大厦将倾,不知,大将军看好哪位殿下?”
胡赫朗虎目圆睁,些许不满:“沈侍郎此问何意?我胡赫朗自然是听从陛下,宁死不反,若陛下驾崩,我唯太子是尊。”
沈玄微见他的反应正如意料,取出太子手谕:“陛下因梅妃去世悲伤过度,无心料理朝事,太子殿下特命我来与大将军商议应对之策。”
胡赫朗仔细验查,确认是太子手迹和东宫印章,点头,询问:“沈侍郎既受太子殿下所托,不知有何良策?”
他自然不知,手谕乃苏容若让太子备好,交给苏子越带出宫的,只因她相信,沈玄微在人望,智计,担当上样样俱全,缺的只是名正言顺的理由。
有了太子手谕,他便一定能找出最妥善的方法,减少对洛京和诸多生命的伤害,当然也给她和太子的逃亡,赢得一些时间。
“大将军如何看承肃两王联盟?”沈玄微不答反问,话音未落,胡赫作非挟着一身风雪进来,与帐内诸位见过礼,胡赫朗便将此问抛给儿子回答。
战火烽烟的历练,让当初飞扬活泼的少年变得沉稳:“两王结盟攻帝都,互相借力而已,那个位子,只有一个。”
沈玄微颌首同意:“帝都空虚,他们必然谁也不愿对方先找到皇帝,只要他两人互相牵制,我等便有斡旋的余地。”
胡赫朗沉吟:“贺兰轩弃军而逃,肃王势如竹破,要阻他进入洛京,除非我军与承王联手,嘿嘿,我与他这几年死缠狠斗,都打得都他娘的快废了,若有侍郎从中斡旋,他怕还是愿意的。”
“好,且让我试他一试。”沈玄微点点头,神情冷如冰山流泉:“若他俩铁定要一道闯入洛京,我与你部唯有先避锋芒,再做计较。”
窗外穷冬烈风,大雪深寒,胡赫朗急得腮边钢针般的胡须也在微微抖动:“如此,太子殿下危矣,这可如何是好?”
沈玄微这才点明此行的另一个目的:“须将殿下送往一个妥当之所,待诸事安稳,才迎他回京主政。”
“天下纷争,诸王各有异心,我看,哪处对太子都说不上安全。”胡赫作非冲口而出的质疑,引得帐内一阵沉默。
过得半晌,胡赫朗才长叹道:“放眼看去,肃王残暴,承王酷烈,西晋王骄横,临川王奢靡,辽宁王和骥王弱小,唯靖王在辖地巩固军屯,劝课农桑,体恤民力,对将官贪污亦毫不姑息,然,他却远在西北。”
沈玄微顺势接过话题:“靖王仁义正直,勇冠诸军,麾下兵精粮足,太子在他的封地最为妥当,只是,我需要可靠之人先护送小殿下到郭骥处,若能与他汇合,后半程便相对容易,大将军你看?”
胡赫朗瞧对方眼光有意无意地在爱子身上打转,笑着点破:“沈侍郎原来是要犬子走一趟。”
沈玄微笑道:“兰亭的心思瞒不过大将军,去崇州需经承王属地,小将军智勇双全,与十皇子也颇有些交情,是以。”
胡赫作非眼里光芒闪耀,起身请求:“阿爹让我去吧,孩儿早想到边陲,见识见识靖王风采。”
他几人这厢议得热闹,一旁的苏子越却盯着帐外几乎冻成薄板的战旗,暗里着急:天寒地冻,不知小六是否已经启程?她一介女流,带着两个孩子,虽有众多护卫,却无人能真正帮她拿主意。
那晚在毓秀宫,苏容若提出这明暗两路的计划,让他和孙三立带假太子走南线,她和真太子则随琪娜娜回高句,绕道经由休屠和楼烦入西北。
北边相对安全,不引人注意,但遥遥五千里,难保不会遇上意外。
南边需得途经肃王属地,也是危机重重,虽说胡赫作非与守在那处的赫连迦南有些交情,但若肃王翻脸,他们便可能埋骨当地。
想起别离时苏容若眼中的泪水,忍不住长叹口气,希望,这不是与她最后一面。
胡赫朗与沈玄微协议达成,随及点了五百精骑,命令儿子护送苏子越和孙三立带着假太子出发。
众人出得营帐,孙三立想起曾经在这处发生过的惨烈,鼻中似又嗅到血腥味道:“大将军,真要与承王和谈?这几年战死的将士,都白死了?”
苏子越无奈地回答:“道不同不与为谋,承王与穆那冲不一样,和谈不过是危机下的暂缓之计,哪里顾得上谁白死谁白活?皇帝死了,照旧有人来替。”
听得此话,孙三立竟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谁都他娘的一样死,就看天意在哪里吧。”
冷如冰雪的话,让所有的人都闭上嘴,沉默着纵身上马,随着队伍北风狂卷一般,急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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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沈玄微放过梅妃,历史上赦免罪人的案例不少,比如汉朝的田叔查梁王案,景帝是个大孝子,曾有过按照窦太后之意将皇位让给胞弟梁王的念头,袁盎以宋宣公“以弟代子”引发国家混乱为例,打消了他的想法,梁王怀恨并派人暗杀袁盎,田叔奉旨查案,太后绝食抗议,为不引发国本动荡,田叔烧毁证据,只惩办了梁王的手下,得到景帝大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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