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彼之蜜糖

  年少的新帝一步一顿地走向鎏金嵌玉的皇座,眼神暗沉如铁,前路漫漫,仿若又在冷冽北风,跨越广袤旷阔的漠野,远处有狼群因饥饿而狂嚎。

  他和长姐千里西行,冰天雪地,跌跌撞撞,逆寒风,冒冷雪,一只不到过千人的护卫队,随时提防着承肃两王大军的拦截和追杀。

  在上阙亲眼见到刀光剑影,尸山血海,他不敢流泪,甚至不敢害怕。

  亲生父母留下的烂摊子,长兄不愿接手,说天下宜以仁者为主,他征战杀伐,血染征袍,只会播暴力于众。

  天下太平,百姓安乐,需要一个仁爱,宽厚,名正言顺的国君。

  万里江山就这样沉沉地压在他稚嫩的双肩,权势与财物皆为器,善可以用它造福人间,恶却可拿它毁灭万民。

  他年纪虽小却亲眼目睹,有人利用权柄,不顾天良人伦地残害血亲,将天下陷入灾难,却也有人在生死关头,以权力来拯救和修补这千疮百孔的世界。

  我必定要善用它。有崔相和王朗这样的治世良臣,沈侍郎和太师也在西来的路上,还有阿姐和兄长,他们定会教诲我,引导我,扶持我。

  此生我绝不再犯阿爹阿娘的错,我要替他们去弥补天下人,年轻的帝王神情肃穆,挺直后背,步伐缓慢而坚定地向前。

  琪娜娜坐在苏容若身侧,望向靖王雕刻般冷峻的侧脸,声若蚊蚁:“阿诺无心皇位,你遗憾不?”

  她因受伤滞留上阙,后来抵达素泉,惊闻阿禧和阿诺的真实身份,如雷击一般呆怔,少时一见倾心的人,竟是公子西门昭。

  帝王江山,曾经云楼欲动入清渭,鸳瓦如飞出绿杨的未央宫,大明宫,在现代不是残壁断垣,便是拙劣呆板的复制,苏容若忆起,轻轻地笑了笑。

  “你等得这许多年,终究没能嫁给他,难过不?”她瞟一眼西门昭高大挺拨的背影,不答,反问。

  浅浅晕红染上女子双颊,幸福地摇头,她如今与胡赫作非两情相悦,也终于明白:天上的月亮如何地美,到底不属于她。

  再将目光转向靖王,冷哼:“无情无义的东西,竟不如穆那冲那混帐。”苏婉儿死后,穆那冲未曾再娶,相比之下,她对阿诺娶妃纳妾一事大为不满。

  前方贞元就座,文武百官和各方宾客齐齐向皇帝行礼,八音迭奏,玉振金声,德音雅乐中正恢弘,荡涤着人心,以及,红尘杂芜。

  苏容若拜礼完毕,不以为然地摇头,阿诺那时以为她已去世,心中只有天下,王徐两家能助他完成先太子的遗愿,她若是他,也会做相同的事。

  瞧她毫无幽怨的神情,对方静默良久,大典完毕,出门才问:“男人们要建一个太平盛世,你想要什么?”

  苏容若止步在九重宫殿的玉砌雕栏,看天际风吹云动,群鸟飞过:“永离痛苦,生死自由。”

  前世,她追求并得到财富,却发现拥有的烦恼远多于享受的快乐,今生,她爱过也被人爱过,但绚丽消退后那深隐的痛苦也如影随形。

  她曾走遍世界,阅尽世态,经历过倾轧,恩怨,得失,甚至战祸,她再也不愿,让自己的心,卷入欲望带给人间的悲欢合离,纷争冲突。

  感谢老天,许多人以生命去追求的迁徙,财务,言论,情感的自由,她已得到,如今的她,需要心性,乃至生死的自由。

  这日的素泉比过年节更为热闹,歌舞不断,觥筹交错,光影闪烁,人人都在庆贺,大街小巷欢声笑语,每家每户皆燃燎竖幡。

  苏容若的脑海,交错浮现的,却是那两位年轻俊朗男子的模样,一个,鬓角雪发丛生,另一个,眼底恒久冷寂。

  热闹散尽,夜风清凉,蔷薇醉人的芬芳从庭院拂进室内,她等小鱼睡去,正要歇息,又见那人独坐外厅,无奈地叹气:“忙碌一天不累么?”

  隔门珠帘的那边,阿诺坐在苇席上自饮自酌,平素深沉的眉目,时而暗淡如霾,时而明朗得灼人视线。

  他扬头将半杯酒倒入腹中,仿佛那是百饮不厌的甘露琼浆:“我很快活,陛下越来越象大兄,我很不快活,我的容容不理睬我。”

  “你少喝点,对身体不好。”她走过去,劈手夺下他的酒杯,却被他顺势拉进怀里,无赖地说:“不让我喝,便让我抱。”

  苏容若推开他,直视他的眼睛:“放弃它可有遗憾?”毕竟,那位子高入云端,光彩闪耀,自古以来,诱惑了无数的野心家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男子的神情瞬间幽暗,语意伤痛:“天下人皆可疑我,唯你和阿禧不能。”

  “我何德何能,竟值一个能拒绝它的男人?”苏容若的眼光笔直雪亮:“你想夫妻重归旧好,我却要你想清楚,为我放弃,你会不会悔?”

  阿诺的目光越过春江花月夜的画屏,小鱼正在那端安然入睡:“我怕那位子让你不快,可我还怕小鱼将来和他的兄弟如我与肃王一般手足相残,更怕它令我和先皇一样,管不住内心这头猛兽。”

  握起女子的手,字字千钧:“平平凡凡做一个人,胜过高高在上做一只兽,我从地狱烈火挣扎出来,是为了实现大兄与我们共同的愿望,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它,哪怕这个人,是我自己。”

  吉安森林的场景恍然重现,清冷的月夜,遍体鳞伤,几近颠狂的男子,在悲愤绝望地,对天质问:为什么?为什么?

  难以言说的忧伤和怜惜从苏容若心中升起,抚摸着他的霜发,轻轻说道:“我愿与你一道,守护大兄的梦想。”

  “再给我唱一次度母祈请。”阿诺环抱着她,闭眼倾听,她却挣开他,与他并肩,轻轻唱起,那来自蓝天雪域的神秘咒语。

  在那智识深广天空下,汇集诸佛无量慈悲心,珍爱无边众生如双眸,救苦救难度母足下我顶礼。嗡达咧,都达咧,都惹苏哈。

  纯净温柔的宇宙之音,可慰生者,可抚亡灵,带着详和洁净的光,以及,不可思议的力量。

  那是度母,观音菩萨的化身,对轮回生命的无限悲悯和慈爱,它能感召至诚祈祷者,破除烦恼,得到智慧和安宁。

  彼时,他是朝庭钦犯,身中剧毒,形容憔悴,我爱上了他,如今,他健康英俊,光芒四射,我却要与他保持距离。

  只因别人的设计伤害了我的尊严,我觉得如梗在喉,如刺在心。

  但,这个我认定的自己,不提前世今生,仅在这时空的十几年,也时时在变,究竟那一刻的我,才是真实的我呢?

  不管如何,我既然爱他,便也当去爱他的孩子。

  苏容若心思婉转,歌声更加温柔,男子的笑意从心底流到眼中,他忽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宁静平和。

  似乎听到,数不尽的花儿在风中开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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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古代有过不少拒绝权力的人,比如伯夷和叔齐,是商朝孤竹国国王的长子和三子,因不愿继承王位,相继出逃,武则天的夫君李治,听说自己被封为太子时痛哭失声,还有著名词人李煜,慈禧的儿子同治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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