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金雪梨·岔路口上的选择

  最初几秒,金雪梨遥遥望着那一个正在生火的、自己的背影,脑海中几乎成了一片核弹引爆后的战地。碎片似的思绪像辐射尘埃一样,纷纷扬扬,无法成形。

  为什么她脑海中有两条记忆线?

  第一条记忆线里,与骚扰狂安东尼相遇的晚上,酒吧后门没有发生车祸;她没提起自己有猎刀,所以安东尼也没把它“借“走。

  她进入巢穴,想拿回去一个可以解决掉安东尼的东西,却不料节外生枝,在粉笔画房子处,被一个居民复制成了自己的样子。

  那居民全心全意地认为,它才是“金雪梨“本人。

  就连它没有背包、手机和猎刀这件事,它都想出了一个解释:是二人在上车前的一番争斗,让它急着上车,才把东西给忘了。

  真正令人觉得棘手之处,是如果居民如此坚信自己才是真正的金雪梨,也就意味着,她同样没法排除自己不是居民的可能性了——金雪梨原本觉得,手机猎刀都在自己身上,那么自己一定是本人;可万一她只是忘记了自己把东西抢来的经过呢?

  坐上出租车后,不是被收走了一段记忆吗?如果那段记忆,恰好是她变成金雪梨后,从正主身上抢来了东西的经过,那她可就没有一点足以安慰自己的证据了。

  躺在地上的自己,与坐在蜡烛前的对方,究竟谁才是居民?

  不……这个问题是深不见底的兔子洞,跌下去就爬不出来了,可以暂时先放下。先把自己当成真正的金雪梨,往下捋一捋时间线吧。

  居民走后,她叫来第二辆车,谨遵出租车乘车须知,跟着居民一路来到现代艺术博物馆。在地下一层里,金雪梨找准机会,一刀捅进居民的脖子里。

  她期望的事,一件也没有发生。

  居民站在原地,双手捂着刀口;她一瞥之间,没注意它究竟出血了没有,她也根本没有机会仔细看了——因为很快,居民就看着她笑了,露出一嘴熟悉的牙。

  “既然你复制成我的样子,那你的脖子也会被扎破才对。”

  第一条记忆线,以她脖颈豁然开裂、鲜血四溅,像被砸断的石像一样轰塌在地作为结束。

  金雪梨知道,她死了。

  然而死亡竟不是她的终点;在死亡之后,她迎来了第二条记忆线。

  与安东尼相遇的那一晚,一辆黑色SUV直直朝她冲上来,在她险险避过之后,一头撞上后门。从开车司机是一個保镖聊起,她跟安东尼提起自己有一把猎刀;不久的后来,猎刀就被他给要走了。

  进入巢穴的时候,金雪梨还低声骂了一句——武器少了一把,总觉得心里有点发虚。

  接下来,第二条记忆线跟上一条就没有区别了:她听了广播,踩上粉笔画房子,叫来出租车,被居民复制……接下来唯一一个不同是,第二条记忆线终止时,她在地上睁开了眼睛。

  盯着蜡烛前的背影,金雪梨尽量无声无息地从地上爬起来。地板砖光洁冰凉,没有染上一点血。

  第二条记忆线,替换了第一条,变成了真正发生过的、最新版本的历史,所以她没有捅伤居民,自己也没有被一句话割喉。

  她不敢完全站直,生怕被居民发现,只好手脚并用地退向柱子后方,死死屏着呼吸,甚至连胸腔都开始隐隐作痛——她必须要压制住,不然她真怕自己不小心抽泣起来。

  ……人怎么会被一句话割喉?

  与脖颈上张开一张嘴相比,她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更害怕哪个:被莫名其妙地再杀一遍?还是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以后只能以居民身份,游走在巢穴里?

  如果她不是居民的话,她的脖子为什么会如此老实地把对方伤口给复制走了?

  这些问题,金雪梨一个也答不上来。

  后背贴着柱子,她紧闭双眼,捂着嘴巴,恨不得从体内把自己抽紧成一个再也不会被巢穴发现的球。

  不,先冷静一下想想……

  对方是居民的侧面证据,有好几个:一,它身上没有手机猎刀和背包;二,根据第一条记忆线里的内容,它上出租车以后没有遵守乘车守则,可也好好地下车了。

  三——也是最有力的一个证据——脖子皮肤薄薄一层,裹着动脉、神经、血管、气管和喉管;活人被捅了脖子,真的能靠自己处理急救,跟没事人一样吗?

  金雪梨冷静下来一点,悄悄探头看了看。

  居民仍然坐在蜡烛前,正在反复调整火槽火力,似乎等蜡烛融化等得很不耐烦了。逐渐绵软垂坠下来的蜡烛,在半空中形成一汪近乎透明的烛泪;离得远,金雪梨只能隐隐听见烛泪里好像有人叫了一声“韦先生“。

  蜡烛一定就是她起死回生,形成两条记忆线的关键原因。

  广播说它是一件威力极大的伪像,看来所言不虚——连人命都能拽回来,威力不可谓不惊人。

  居民对它如此兴致盎然,又是为什么?

  金雪梨四下张望一圈,发现展厅对面墙上写着满满一大篇展品介绍——一般来说,巢穴伪像附近都会存在某种形式的“物品说明“,看来就是它了。

  只不过展品介绍与她隔了一个展厅,她若想走过去看看,就必须经过居民身后。

  无论怎么想,都得先把居民解决掉。

  不论自己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金雪梨,只要蜡烛旁边的“金雪梨“死了,自己自然而然就是“真正的金雪梨“了——对吧?

  在面对自身存续的关头,好像就连某种根本性的、原则性的东西,都可以被含糊过去……今日之前,金雪梨也没想到自己竟还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不过,居民一句话就能叫自己死亡,她又该怎么杀掉一个居民?

  金雪梨目光一扫,发现越野背包委顿在不远处地板上,包口歪软地张着,露出里面卷成一团的手巾与杂物。

  “哪儿去了,”

  远处居民仍紧紧盯着烛泪,低声嘀咕了一句,很不耐烦的样子。“刚才他好像说了很重要的话啊……是吧?在哪里说的……“

  趁它的注意力都在蜡烛上,金雪梨赶紧脱掉鞋子,用两只袜子包裹着的脚一步步走向背包,果然没有发出声响。

  她经过背包时,伸手从包中一勾,抽出一条长毛巾,急急几步退向大厅另一头——她不敢站在空旷简单的展厅里仰头去看物品介绍,先闪身躲在了大厅尽头另一件展品后面;那展品离蜡烛挺远,由一根根长木集束而成,呈螺旋放射状往周围发散,好看是好看的,就是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但总算能勉强挡住一个蹲下的女人。

  居民迟早会发现自己从地板上消失了的。

  就算它一时将注意力都放在蜡烛上,要不了多久也会发现它脖子上完好无损,受过的伤已经被抹去了。眼下是唯一一个先发制人的机会,但是她该怎么利用?

  她是该用这个机会,先看看蜡烛的介绍,还是先对居民下手?

  如果先下手,蜡烛会不会成为居民的致胜反杀之器?刚才她被一句话割喉,跟蜡烛有关系吗?

  可惜,金雪梨在第一次时间线里跟着居民下来时,没有仔细看蜡烛介绍的机会。

  人在每个岔路关口上做选择时,都不可能预见到后面连续发生的一连串多米诺骨牌效应;就像金雪梨也没想到,自己为了解决安东尼进入巢穴,会得到伪像的消息,又会因为寻找伪像,而被居民复制。

  该选择哪一条路?

  犹豫一会儿,金雪梨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推动着她拿出手机,关掉快门音,对准远处墙上的展品介绍,拉近焦距,连续照了几张相。

  还不等她将照片放大仔细看看介绍,居民忽然站起了身——她浑身都紧缩起来,几乎小了两圈,从长木之间的间隙里往外紧盯着它的背影。

  它还没察觉不对。它好像对面前那一截蜡烛不满意,把手放在蜡烛上,寻找着什么似的走了几步,重新蹲下身,“啪“一声打开火槽。

  火苗像水草一样,被空气推得飘摇起来,映亮了它属于自己的眉眼。

  金雪梨微松一口气,放大第一张照片,迅速读了起来。

  第一张照片的介绍离她最近,虽然字迹模糊,但依然可以读个大概。等她看完第一张时,已经开始口干舌燥了:怪不得她会被从第一条时间线的死亡结局里拉出来,原来竟是因为居民不小心改变了历史——她以前从未想过,巢穴中还有这么不可想象的东西。

  如果能将它带回黑摩尔市……

  她点开第二张照片,但因为角度与距离都不如上一张理想,实在不好看清具体文字。

  算了,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蜡烛虽然威力强大得能够逆转历史,但不能被用来发动攻击。

  那么就按照最初的计划,行动吧。

  金雪梨下了决定,两指一按,将手机锁了屏。

  从霎时黑下来的屏幕上,倒映出了她的第二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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