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麒麟阁。
周铁衣虽然受封侯爵,但是琐事繁忙,连侯爵宴都没有来得及办理。
所以虽然圣上已经赏赐了他一套青龙城的侯府,但周铁衣也还没有来及乔迁。
如今又有墨石案的事情拖着,索性也就暂时住几日,等离京归来之后,再做定夺。
夜幕垂落,麒麟阁中重新掌灯。
白日墨石案初审,诛神司,御史台,刑部已经商议从下往上一层层审,自然需要先下到地方,审吴家之事。
即使这事情再小,但已经上纲上线,那么无论是周铁衣,还是御史台总宪,刑部尚书都不得不亲自下去一趟。
而一位侯爵,一位总宪,一位尚书组成的特审小组下到地方,即使大夏朝三百年的历史里,动用这个级别的巡查组都屈指可数,每一次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才平息案件。
此时麒麟阁内,吴谦,郝仁,梅俊苍,申屠元等周铁衣亲信落座,处理离京前的交接。
周铁衣将一些事情细细交代清楚。
其中有火车商会接下来的发展,有如何利用《瞌睡虫》一事继续查家,有轮船商会申屠元该如何从自己家中夺权,有梅俊苍如何继续推动《大夏天宪》白话文运动……
交代完普通的事情之后。
周铁衣想了想,伸出手掌,从白玉棋盘之中拿出一张叠了又叠的文章。
正是当初梅俊苍写的那篇《君父无过论》。
“这文章如何用你知道,我如今也算是物归其主,能够放心交给你用了。”
梅俊苍低头接过文章,思忖了一下,对周铁衣说道,“弟子如今办报有功,司律已经为我请了功劳,我愿以此之功,上书圣上,恳请圣上饶我父亲的罪过。”
梅清臣当初《乞罪表》虽然意在圣上,但表面上仍然是没有教导好儿子。
如今梅俊苍大变模样,连司律都为其请功。
自然儿子教导好了,梅清臣也就没有过错。
当然梅俊苍意不在只是让解父亲的死局。
以自己这点功劳,就算重新阐释了《大夏天宪》,估计在圣上那里,也不足以赎梅清臣之过。
真正能够为梅清臣赎罪的是《君父无过论》!
儿子教导好了,父亲无罪,做臣子的无罪,那么大夏圣上也无罪!
这篇文章在此时恰到好处!
周铁衣想了想,笑道,“这自然没有错,但若陛下还要赏你,当如何做?”
梅俊苍沉吟不语,问道,“陛下如何赏?”
“比如赏伱暂代督查院院长之职。”
周铁衣话音落下,即使在场都是周铁衣的心腹,一股沉凝的气氛也落了下来。
郝仁,吴谦,申屠元早已非当日浑浑噩噩。
立马就听出了这道赏赐之中最大的问题。
那就是让弟子夺了师恩!
这确实是一道难题,若做了,那么梅俊苍就是抢夺师位,为天下人不耻,若不做,那么就是不尊圣恩,自然无颜求圣上宽恕自己父亲。
是面对父亲,面对老师的两难局面,梅俊苍该如何选?
周铁衣没有等梅俊苍回答,继续叹道,“以前圣上赏我,是因为我势力弱小,只能够依靠圣上而活,所以圣上不担心,但现在不同,圣上已经完全修道……”
周铁衣没有说下一句,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
圣上完全修道,那么他就完全从圣位上跌落下来,二圣临朝,本来就是对于圣上极大的削弱,那么圣上处理问题的态度就很有可能发生极大的转变。
就比如以前他应该愤怒的事情,如今可能就不那么愤怒了。
周铁衣看向天空,明月黯淡,星辉灿烂。
“今日李剑湖状告之后,天可没有变色啊。”
众人一听周铁衣的话,心中再次一沉。
这不仅说明圣上已经不是圣人,无法一念动而天色变,也可以说明圣上如今的心思不能够再以之前推论了。
梅俊苍眉头紧皱,即使有周铁衣耳提面命,但是如此两难局面,真的难解。
这不是周铁衣原不原谅他的问题,是他这么一选,天下人如何看他的问题。
周铁衣笑道,“你想不想要救自己的父亲?”
梅俊苍听到这问题,从沉思之中抬头,看向月光下的周铁衣。
三个月后,再次听到同样的问题。
周围的景色不同,天地不同,但人仍然是那个人。
梅俊苍点头道,“想!我想要让父亲看看,老师才是正确的!”
周铁衣笑道,“那就去做,你我师徒缘起于此,就算缘尽于此,也是天理循环,来日自有大道相逢之日。”
梅俊苍默然沉吟许久,对着周铁衣跪下叩首,然后起身离开麒麟阁。
周铁衣看向郝仁,“你去外面传话,将我那天在商会中说的一套天下人人皆可为士的理论传播出去,梅俊苍今日与我分辩法家士农工商之事,被我呵斥,愤然离席,从今日后,我离开天京,我所余诸事,由你亲掌。”
郝仁也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大人,圣上是不会允许这套言论的。”
周铁衣笑道,“这天下人最喜欢争个对错,既然他们都想要当对的,那么就让我来当错的,也好全了我与梅俊苍的师徒之情,全了我与圣上的君臣之恩。”
周铁衣看向申屠元,“你若想要离开,现在还有机会。”
申屠元抱拳道,“大人何出此言,我是粗人,听不懂大道理,也不想要管谁对谁错,只知道唯大人马首是瞻!”
周铁衣哈哈一笑,指了指申屠元,“已经有我三分本事了!”
······
周铁衣呵斥梅俊苍的事情如同旋风一般传出。
就像当日在右将军府尉迟破军呵斥周铁衣一样。
一开始大家都不信,但真正理解了原因之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天下人人皆可为士。
好大的理想。
好狂妄的理想。
这倒确实是周铁衣能够说得出来的话,也符合那天周铁衣在火车商会处理那地痞流氓的行为。
不过这话再好,也是绝了法家的根!
梅俊苍转修法家之道,有司律教导,如今编修《大夏天宪》在即,自然只能够在道途和恩师之间再次选择。
第二日,云兰茶苑之中。
如今玉兰花早已经消谢完全,只留下层层绿叶,拢着天空中垂下的金色阳光,一束束,在地面之上形成黑白交织的棋局,雏鸟经过几个月的成长,已经能够在林间地面轻快跳跃飞翔,一会儿落在棋局上,一会儿隐藏在树叶间。
茶苑之中,坐着一人,身穿玄红二色衣裳,头戴高冠,一边喝茶,一边凝思等待。
天京变局太多,很多事情就算他这位纵横家三品也需要细细思忖。
周铁衣练完功,依旧穿着那身练功服轻快地走到茶苑之中。
“让谷先生久等了!”
周铁衣对谷应天拱手道,脸上带着笑意,似乎一点没有为昨天李剑湖状告之事,梅俊苍呵责之事忧心。
谷应天认真地端详周铁衣的脸,这一次他没有什么忌讳。
但看了许久,他看不出来,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看不懂很多东西,周铁衣进来脸色轻快只是其一,也只是最小的一部分。
若按照常人来说,接连遇到两件晦气事,就算心怀大度,也至少应该愁眉苦脸一下。
但周铁衣不一样。
从一开始大家就没有看懂过周铁衣,所以现在周铁衣再表现奇怪,越奇怪,大家反而越觉得这就是周铁衣该做的事情,不然反倒是奇怪了。
而且周铁衣做每一件事必有深意。
就比如那天当着火车商会那么多人的面,打了那地痞流氓二十军棍,当时大家也只是认为是小事。
但结合李剑湖,结合梅俊苍。
这就不再是一件小事。
若周铁衣以前只是在争权夺利,那么现在已经掌权掌利的周铁衣就是在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
就是在和百家争道统!
这才符合周铁衣所有的行为。
这也解释了周铁衣为什么能够容下告他的李剑湖,反而容不下侍奉自己的弟子梅俊苍!
越是无法解释的问题,在周铁衣这里也能够找到更正确的解释原因。
但好像这又不是全部的原因,所以谷应天才认真端详。
周铁衣毫不忌讳,毕竟别人才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嘛,不然舞女善音这件事,可就不好解释了。
他坐了下来,笑着对谷应天道,“谷先生可是看出了我面相的不妥出来?”
谷应天沉吟片刻,“在下愚钝,不仅没有看出周侯的面相,也没有看出周侯为何要如此处理李剑湖一案。”
无论周铁衣的理由给得理由再好,但放纵李剑湖终究是一个祸害。
这天下人很多都想要争个对错。
但也有很多人不想要争对错,只想要看能不能够利己。
而宁王,纵横家谷应天都是这般人。
所以谷应天今日来,是想要确定周铁衣还能不能够再合作。
周铁衣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忽然问道,“谷先生多久没有来京城了?”
谷应天沉吟了片刻,“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周铁衣点了点头,道,“二十年,够久了,不过相比于纵横家离开庙堂三百年,又算不得什么。”
谷应天勃然色变,“周侯这是何意?”
周铁衣笑道,“我只是想要提醒谷先生,这庙堂之上和江湖之中看到的东西,那就是不一样的,谷先生看不懂,那是许久没有在庙堂之上的缘故,怪不得谷先生愚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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