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官吏和江南诸道采访使的哪些证据在你手中?”
李适之要确认能否重击吏部。
吏部为六部之首,李林甫兼吏部尚书,让其羽翼更丰满。
和上次萧炅事件不同,属下出问题,李林甫难辞其咎。
“江南诸道采访使在地方所获得的珍宝会放在长安城外的庄园中,每年末,吏部官吏就会在庄园内分赃。”
杨璹向李适之回答道。
看样子分赃时没少他。
“这么说今年已经分赃完毕?”
李适之皱眉。
无法人赃俱获,一年时间什么变数都可能发生。
“是的……”
杨璹回答道。
“你知道有哪些官吏参与分赃吗?”
李瑄向杨璹问道。
“知道一部分!其中还有大理寺的官吏。”
杨璹点头回答。
由于采访使监察地方官吏。
而地方管理的考核、升迁,归吏部。
通过采访使牵线搭桥,吏部对地方官吏进行“宽松”的考核,升迁的时候也更容易。
杨璹等大理寺官吏被牵连其中,是因为采访使还可以检查刑狱,如果有冤假错案,需要大理寺去摆平。
唐代的死刑,必须由大理寺复查审批,下发地方,才能执行。
但地方上豪强与官吏制造冤狱,往往不按照规矩行事。
而刑部在盛唐的时候权势大削,如果不加特权,连七品以上官吏,都不能审理。
刑部尚书韦坚之所以有入相之势,是因为身兼多个使职,加重权势!
“父亲,立刻联系刑部韦尚书,入宫禀告圣人。待圣人同意立案,先把长安城外别墅围起来,将里面杂役仆从尽数抓获。”
李瑄则劝说李适之当机立断。
罗钳吉网能无中生有。
既有之事,支起大网,拿起大钳,还怕他们不招供吗?
“杨璹,你将吏部、大理寺受贿名单写下来,待会一个个去抓。”
为了让杨璹宽心,李适之特意承诺:“伱作为证人,戴罪立功,我李适之必保你官职原封不动。圣人也喜欢迷途知返的人!”
李适之知道杨璹肯定也受贿,向杨璹许下承诺。
“谢相公!”
杨璹感激道:“我会将所受贿赂,原封不动呈交国库。”
有李适之的保证,他就放心了。只要保住性命,就算贬到地方,他也愿意。
未时四刻,李适之派人将刑部尚书韦坚请到左相府。
韦坚一手操办广运潭盛会后,被提拔为刑部尚书,是当今圣人的红人。
唐代是群相制,李林甫不想韦坚入相。但李适之希望韦坚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第三宰相,与他一起制衡李林甫。
韦坚看到这个机会后,立刻入兴庆宫,禀告要事。
假期时间被打扰,令李隆基很不开心。
“说吧!什么事。”
李隆基召韦坚入勤政楼。
“启禀圣人,大理寺少卿杨璹举报吏部官吏集体贪污、以权谋私,与江南、山南、淮南诸道采访使一起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他们有负皇恩,使江南民声载道,臣觉得兹事体大,不得已在元正将近时打扰陛下的雅兴,请求立案查办!”
韦坚向李隆基禀告,并将杨璹悬崖勒马,认罪揭发之事,告诉李隆基。
“有这种事情?”
李隆基怒形于色。
吏部选拔官吏,为六部之首,这还得了?
“大理寺少卿已告知臣,江南诸道采访使将搜刮的金银珠宝,放在长安西面的庄园内,待年末诸官吏一起分赃。”
韦坚确凿地说。
“准许立案,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三司推事,一起审理此案。将江南诸道采访使召回京城,但凡有嫌疑,绝不姑息。”
李隆基下达诏令。
御史台负责监察,刑部负责审理,大理寺负责执行。
李隆基可以向臣子赏赐万金,臣子不能受贿一两。
作为掌控欲极强的皇帝。他不允许有人在这方面唬弄他。
采访使,是为皇帝所使,他们胡作非为,不是让百姓怨恨朝廷吗?
这是李隆基心中的大忌!
“臣遵旨!”
韦坚正准备退下的时候,李隆基又突然说一句:“右相兼任吏部尚书,他应该避嫌!”
意思是这大案,李林甫不能插手。
韦坚会意!
他与李林甫是亲戚。
但他妹妹又是太子妃。
太子与李林甫为死敌,他怎么能再与李林甫有联系?
皇帝会老,太子终将继位。
今蒙圣人恩宠,他当然要为自己争取入相的机会。
哪怕长安已经宵禁,韦坚依旧带着李隆基的命令,率领金吾卫到长安外杨璹指认的庄园,将里面的管事、奴役、婢女全部抓获。
现场审问后,果然有大量的财宝出入这里,还有许多达官贵人在此聚会。但官吏的身份,没有几个奴婢知道。
韦坚心中顿时有底,按照杨璹的名单抓人。
李林甫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手下党羽众多。
特别是刑部。萧炅离开的时候,安插的亲信,还在为他效力。
这么明显的动作,自然瞒不过李林甫的双眼。
“韦坚这个白眼狼,为什么一下抓这么多吏部官吏,还未到中书门下堂通知我!”
李林甫得到消息后,在院中大发雷霆。
“大人息怒!”李岫在一旁劝李林甫消消气。
“为父是什么?以前是中书令,现在右相,在中书门下堂执政事笔!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若非刑部暗中通知,我还被蒙在鼓里。”
李林甫拍着院中的花树,自宰相来,从未有过这么被动的时刻。
他何等精明,能让首席宰相蒙在鼓里,是李隆基发话了。
敢堂而皇之的针对他,韦坚没这个能力。
匹夫李适之!
还有李瑄,自从看到李瑄回来就感觉不对劲,果然要搞事情。
和李瑄没关系,他是不信的。
“相公,吉温来了。”
奴仆通知吉温在府外等候。
“快叫吉七进来!”
李林甫赶紧传唤。
萧炅被贬后,将吉温推荐给他。
通过考验,李林甫发现吉温是大才,于是将吉温举荐为刑部员外郎。
“拜见相公!”
吉温被带入客厅后,向李林甫一礼。
“不必多礼,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林甫开门见山地问。
“据说是大理寺少卿杨璹到左相府上负荆请罪,将自己贪污的金银财宝都上缴,并供出吏部王侍郎、崔侍郎,郎中、员外郎、诸多主事、书令史一共五十八人,大理寺官吏十人。圣人龙颜大怒,已下令召回江南东道采访使、江南西道采访使、淮南采访使、山南东道采访使、山南西道采访使。”
吉温一口气将得到的消息,道给李林甫听。
大唐自开元二十一年起,将天下分为十六道。
即京畿道、都畿道、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东道、山南西道、淮南道、江南东道、江南西道、陇右道、河西道、剑南道、黔中道、岭南道。
每一道设采访使。此为使职差谴官,一般都资历较老的臣子担任,他们负责检查刑狱和监察地方管理,类似于汉代的刺史。
边塞的一些采访使,会由节度使兼任,有时候节度使还会再兼任度支使,使节度使集军、政、财为一身。
“杨璹,他不想活了吗?”
李林甫惊呆,杨璹是他非常信任的属下。
还是他除掉李适之的重要帮手。
通过宴会,李林甫估算出李适之的酒量不如杨璹,很容易将那匹夫灌醉。
他许诺完成此计后,令杨璹位列三品。怎么会突然间背叛他?
“这五个道的采访使,皆为大人推荐。”
李岫想到至关重要的一点。
“为父知道!”
李林甫沉声说道。
江南是物产富饶之地,所以他一直想在那里扩大影响力。
比如不久前身为山南东道采访使的韩朝宗调回来后,他立刻派自己的党羽,补了山南东道采访使的缺。
采访使巡视地方,地方官吏为讨好采访使,会用美色、珠宝诱惑,那烟雨朦胧,锦绣繁华的江南,有几个能不被腐蚀?
当今的政局,早已不是开元前中期。
大唐国力在增加,但百姓却越来越贫苦,耕地也逐渐变少。
因为钱财都落到权贵手里,欲望在无限膨胀。
想蒙住李隆基的眼睛,捂住李隆基耳朵者,可不单单是李林甫一个人,而是广大的利益群体。
谁也无法遏制这种现象,皇帝只能时不时抓一批典型,以儆效尤。
“吉七,你通知那些被抓住的吏部官吏,让他们咬死不要承认。刑不上大夫,他们要是敢严刑逼供,我上奏圣人,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李林甫向吉温吩咐。
没有人敢对一大群吏部高官严刑逼供。
死不承认,或许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以他对李隆基的了解,不会一下处置那么多官吏。
“是,相公!”
吉温也很难顶,本来以为靠上李林甫要起飞,这段时间看下来,李林甫并非传说中的一手遮天。
但现在他只能靠近李林甫,去赌李林甫可以度过难关,将来再提携他一把。
“看看兴庆宫周围的这些坊间,哪个豪宅中没有金银珠宝?他李适之敢说自己干净吗?就说现在江南西道采访使齐澣,他不仅与我亲近,还与高力士有联系;还有江南东道采访使杨奇,他每年赠给诸王的珍宝难道是俸米换的吗?”
李林甫骂骂咧咧,恨得牙痒痒。
“大人,该如何?”
李岫不禁为父亲着急。
“府中珍宝,只要不是圣人的赏赐,明日全部运送到城外宅院藏起来。”李林甫向李岫嘱咐道。
他也收过不少宝贝。
右相府光奴仆、护卫、婢女有上千人,家中钱财以亿计算。
“遵命,大人。”
李岫应道。
……
翌日。
“相公,那些吏部官吏皆不承认自己受贿。也不承认与诸采访使有联系。”
韦坚一大早顶着熊猫眼来到左相府。
御史台时不时会来监察,根本无法对这些官吏用刑,哪怕是最低等的八九品小吏。
现在御史大夫为王忠嗣摄,王忠嗣在外,以御史中丞杨慎矜判事。
杨慎矜虽然未依附李林甫,但杨慎矜的官职为李林甫所升。所以杨慎矜保持中立,呈观察态度。
也就是御史台既不帮助李适之和韦坚,也不对付李林甫。
“让庄园内的奴仆指认去过那里的官吏。”
李适之向韦坚说道。
“他们都是奴仆,人微言轻,而且给出的回复不肯定。如果吏部官吏没有签字画押,圣人不会认可。”
韦坚向李适之回道。
连家中的宝贝,都说是自己的祖上传下来的。像是统一口径一样。
身为刑部尚书,韦坚自然知道刑部布满李林甫的眼线。
“七郎!”
李适之将正练写字的李瑄叫过来。
“见过韦尚书。”
李瑄向韦坚行礼。
“李将军英俊,可有办法吗?”
韦坚知道李瑄是个麒麟儿,除勇武外,还有智计。
“刑部中不老实的人太多。韦尚书有无信得过的心腹?”
李瑄对韦坚问道。
“有!”
韦坚好歹当了半年的刑部尚书,笼络一批心腹。
李瑄向韦坚耳语几句,最后说道:“按照我的说法,必让吏部官吏老老实实签字画押。”
他将史书上吉温的阴险办法告诉韦坚。
韦坚眼睛一亮,立刻告辞前往刑部。
……
六十多名吏部、大理寺官吏,包括两名吏部侍郎,全部被韦坚换到一所新的院子关起来。
院子中,除了刑部的卫士,就只剩下韦坚的亲信。
大理寺卿李道邃是清流一派,厌恶李林甫专,即便有他的佐吏,也未干扰韦坚。
韦坚和李适之承诺不牵连到他。
御史中丞杨慎矜过问,却被韦坚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动用刑法。
“诸位,我劝你们老实签字画押,以免受皮肉之苦。”
韦坚又将这些吏部官吏集合在一起,向他们威胁道。
“韦尚书,没做过的事情,何必冤枉我们!”
吏部侍郎崔岳硬着脖子说道。
“圣人让我成为主审,我已掌握一些证据,奈何你们还是不签字画押,我只有出下策了。”
韦坚一声令下,四名卫士拉着其中两名吏部官吏,进入一所刑房之中。
其他的吏部官吏,就在院子里呆着。
“放心,我们都是朝廷命官,他不敢对我们用刑!”
崔岳虽然这么说,但心虚得很。
下一刻,他被打脸。
“啊……”
“啊……”
一声又一声的凄厉惨叫响起来,此起彼伏。
“咻咻!”
还有鞭子抽打的声音。
犯法的官吏养尊处优惯了,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一个个不寒而栗。
“不认罪就往死里打。”
韦坚吆喝的同时,还对一众犯法官吏说:“鞭子只是开胃菜,十八般刑具全部用上,看你们嘴硬到几时!”
“别打了,我招……”
“我招……”
里面的官吏像是扛不住一样,大声喊道。
当韦坚的目光再次看来的时候,所有吏部官吏眼中露出恐惧之色。
“不要用刑,我们招了。”
崔岳等官吏心惊胆战地向韦坚说道,生怕下一个挨打的是他们。
“拿纸笔来,将自己受贿的经过写下来,签字画押。”
韦坚满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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